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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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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昏暗,街上的树在风中微微晃着,树影落在窗帘上,鬼魅一般影影幢幢。
玉英奶奶和我说,陆修远,他其实是地下党的人,一直以来都在帮中央做事。
我真的非常意外。
我在香港这么久,自从日本人落荒而逃了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大陆的消息。
我只知道大陆现在还陷在水深火热之中,同室操戈,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但我不知道,原来这战火的硝烟,已经蔓延到了远在海角的香港。繁华平静的香港之下,原来早已经暗潮汹涌,而这黑水,已经从地下渗了上来。
陆修远这次,估计就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的伤。
玉英奶奶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沉重而悲痛的事实被玉英奶奶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来,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无法呼吸,下一秒又仿佛有人拧毛巾一样攥拧我的心脏,心脏一抽一抽地发痛。
我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炎炎夏日,我竟然被冷得手脚发麻。
玉英奶奶还说,他儿子石勇没有陆修远幸运,他被刀扎中了心脏,一刀毙命。石勇,也是地下党的人。
玉英奶奶的儿子和丈夫,都是为国牺牲的战士。
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涌出来。复杂的情绪来得突然又猛烈,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无底洞吸了进去,眼前一片模糊,被碾压,被抽空。
我就知道,陆修远他没有变。他说过,他要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要统一祖国,他是要当大英雄的人。
窝着脚坐了太久,我的脚底终于发麻了,一瞬间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一般,我卡顿着小心翼翼地把窝着的腿伸直。
只是,我的脚因为发麻而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踢倒了放在我脚边的一个箱子。箱子被踢翻,一个圆咕噜的东西从箱子里滚了出来,一直滚到了玉英奶奶的脚边。
玉英奶奶捡起了地上的玩意,握在了手心,下一秒,整个人却突然颤抖了起来。
就是连陆修远刚刚那么紧急的状况,她的情绪都没有如此激烈过。
“这个吊坠,你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船上的一个阿姨给的,就是小石头的娘亲。”我和玉英奶奶说过我来香港之前的事。
“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吊坠?”
“她说……”我隐隐约约仿佛猜到了点什么,语气越来越沉重,“是小石头爸爸给她的。莫兰姨说,小石头的爸爸在香港,让我们去投奔他,但是我没办法找到他。”
“难道……”我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没错,小石头是阿勇的儿子。”原本应该昏迷的陆修远突然说道,只见他稍稍用力地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起得来身,软倒在我的床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在看到小石头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阿勇……”
玉英奶奶激动地呜咽了起来,我紧紧地抱着玉英奶奶,给她顺背,给她擦眼泪。
我抱着玉英奶奶,脸朝着陆修远。
陆续有虚弱地躺在我的床上,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们都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后的一个月,陆修远都在我们家,我的房间里养伤,时不时,也会有几个陌生人来家里,不一会儿就会离开,神出鬼没的。
这些人当中,竟然还有我的弟弟,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和陆修远相认,在他的手底下办事。
一开始我是生气的,但是后来就释然了。我知道弟弟一直对爹爹和娘亲的死耿耿于怀,他痛恨打仗,我也是,所以我不会阻止。
成为孤儿,被迫流离失所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太多太多都没有来得及长大,即便长大了,现在也过得很苦很苦。
再也不想有孩子步我们后尘了。
陆修远受了伤的事不能外传,对外,他散布消息说自己是去了出国经商,实则,在我们家里暗度陈仓。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但我知道,他在为了什么而忙。
他住在了我的房间,霸占了我的床,而我则在地板上打地铺。
但更多时候,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窝到了床上,而陆修远则躺在了地上。再之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共享一张床了。
我现在还想不明白,那张小床我一个人都嫌小的,那个时候,我们是怎么在上面睡了一个多月的。
陆修远伤口换药和包扎都是我亲力亲为的,从一开始的满脸绯红,到现在,我已经熟烂于心,甚至,还能在包扎的时候公报私仇。勒他一勒,或者挠他痒痒,我知道他哪里最怕痒。
陆修远喜欢吃蟹壳黄,喜欢吃云片糕,我就每天下班了之后在厨房里折腾,每一次,他都吃得一干二净。
我们两个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像一对老夫老妻。
那段明明是最难熬和担惊受怕的日子,却成了我一生当中最美好难忘的日子,一辈子都忘不了,想来也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