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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禾初覆雨 ...

  •   新雪顺着屋门空隙钻了进来,两人僵持不下保持着那样恶劣的姿势。魏征还没打算杀了苏晏回,只是他这般硬气不肯说出实情,无论是东宫还是五年前他设计上清军一事,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飞雪落尽了苏晏回的衣领,沾染在他的发丝,一股悲愁的思绪在他眼底淡开,平添几分可怜。魏征恨透了苏晏回,掐着脖颈的手久久不松。

      房门被人推开是子时端来了药,樊东明在外面求人,原也轮不到他来说王爷。可是太子殿下刚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都是要回家的,如此剑拔弩张对局势谁都不利。

      他正想着如何劝说魏征便一把端走了药,左手掐着苏允棠的下颚猛得灌药。“出去!”

      子时被那一声震怒留住了脚步,最终还是出去了。

      涩苦的药灌入口腔,苏允棠被呛得双目通红哪能忍受他的这般折辱。

      “放肆!”苏允棠顾不上出血的左手,使了全身的劲儿将那碗药推翻在地。

      鲜血流个不停,苏允棠也咳嗽不止。魏征冷冰冰的坐在这儿只会让他心生厌烦!

      “魏君酌!!!竖子敢尔!”苏允棠赤足下了地,散发被寒雪吹得缭乱。他的肺腑里燃着一团火,要倒不倒的身躯恨不得马上就要杀了魏争。

      苏允棠剧烈咳嗽着扶住桌角,将刚刚灌进去的药吐了出来,药色浓郁在光线下的暗角里还有嫣红的血。

      他身子虚得厉害,眸中大雾顷刻间便涌了上来。“吾枉,尔等非良人。”

      冰冷的地上只有憔悴神伤的苏允棠,魏君酌坐着瞧他,他那左手滴着血杵在桌边不肯倒下,垂死一般的挣扎也不忘自己的尊严。

      房门被人打开,魏征出了这院子就再没来,大雪将他的痕迹冲的一丝不剩。

      冬日漫长,苏晏回整日里病恹恹的,那晚过后,病的更甚。

      樊东明照着密州大夫开的养心单子不敢懈怠,殿下的身旁就他一人,万事更是仔细的不得了。

      江州的新知府一来,上清军也进了城,北境王的踪迹也是难寻。樊东明要很多补元气的药,还要许多的药材,辰时只给钱并不搭手,想来也是北境王的命令,是要殿下提着气和他去南疆,届时,殿下的性命不知还保不保得住。

      苏允棠在病中被人抱了起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屋子,而他烧的稀里糊涂的连人都看不清。

      踏过风雪,他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香车中,鼻尖萦绕着梨花的味道,淡淡的冲走药气,没多久便睡着了。

      春寒料峭,寒风中偶有几片雪花,潮湿的空气中带着泥土新翻的味道,一切都是中秋刚过的融洽。

      苏允棠睡了不知多久,起来时已离了江州,此时的他站在客栈窗台前看雪,远处的雾松已经远去,江州的轮廓也隐在了那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呜呜呜呜……”

      一道哭声打破了宁静,浑浊的少年音钻入了苏晏回的耳中。

      苏晏回听他哭得压抑伤心,一个人瑟缩在木桩外面,好不凄惨。苏晏回不忍放他一人歇在墙角,便携了一件自己的氅衣走出了客栈。

      来到客栈外面,少年残破的衣服已经裹不住他干瘦的身躯,露出来的皮肤被冻得发青发紫,好生可怜。

      苏晏回蹲了下来,将氅衣盖在了他身上。柔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少年被他和煦的声音烫到了,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身后的木桩。怔愣的望着白衣若雪的苏允棠,好似藏了一束光晃进了他濒死的深海里。

      看这少年的模样应该有十八岁了吧,手上干净无茧,破损的衣服还是今年时新的模样,想来是个富家子弟。

      苏晏回放缓了动作,从袖中掏出来一个馒头递给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藏禾初。”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让这大雪的天气冻坏了。

      “蕹柳罢桥,藏晚于舟。禾初覆雨,盛海于内。”苏晏回笑了笑。“好听。”

      藏禾初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欲将氅衣还给他。

      苏晏回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道:“你可愿意跟着我?”

      “?”藏禾初止了哭腔,看着他不明所以。

      “跟着我,本宫带你回去。”苏晏回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藏禾初握紧了手里的馒头。“理由呢。”他虽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一个馒头就能让他被人奴役。

      苏晏回不再看他,偏头看着北方。“我会将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我会让你回到那北方去,重振藏金楼。”

      “!!!你怎知!”藏禾初站了起来,满目惊慌。

      苏晏回忽而笑了。“我虽未得太师毕生所学,但本宫亦可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教你。”

      “你是太子殿下!”藏禾初灰暗的瞳孔瞬间燃起了希望。“你便是太子殿下!”

      “所以,你肯跟我回去嘛。”苏晏回侧目问着他。

      “肯!”藏禾初忙应了声。他从皇城来的目的就是要找苏晏回!

      苏晏回见他满腔热血,重新点燃的火光在他眸中跳动很是耀眼。苏允棠点了点头,转身往里走。

      回到客房,樊东明早已坐在了桌前,瞧着跟在他后面的人。

      藏禾初不知道他是谁,可面前的这个长辈脊背端正,满身的儒雅之气还带着一点药味,看着不像个坏人。

      “在下藏禾初。”说着,他便朝樊东明拱了一礼。

      樊东明眉头一皱,看向了慢条斯理刚坐下的苏允棠,想要个解释。

      放眼整个大徵,姓藏的便只有一家,便是京都里的藏金楼。听说藏家于六月便遭了难,被黑衣人屠了整楼。

      苏晏回示意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喝了这杯茶,你便要为我是从,你可怨?”

      藏禾初看着杯中清幽晃荡的茶水,依稀想起了藏金楼的惨状。双手一紧,坚定道:“无怨,无悔。”

      他知道苏晏回这话里的意思。如今的他在大徵而言是一个罪人,掖庭刚破,东宫下狱,他背负着谋反叛乱,结党营私,他的这条路充满了杀戮。可是他既然选择了要来江州寻他,定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苏晏回没有说话,又出了屋子。

      藏禾初原本也是想跟出去的,刚起身,就被樊东明叫住了。

      樊东明:“你也瞧见了,殿下他身子并不好。”

      “嗯。”藏禾初自是看出来了,他单薄的身形即使用宽厚的氅衣裹着都显得那么纤弱。手上也没有什么血色,刚刚给他披氅衣的时候,他便瞧见了他十指血气惨淡的现状。

      “如今江州祸乱刚平,东宫还没空出来位置,京都定要重整朝纲。现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况且殿下还病着,能帮你的只有隐忍。但是你也清楚,这些事情只是他谋划的一环,你若急于求成,殿下自是帮不了你。”樊东明将茶推到了他跟前,示意他喝下。

      藏禾初点了点头。“晚辈知道。晚辈自当竭尽全力和殿下走完这条路。”

      瞧着藏禾初眼底的平静,樊东明这才肯暂时接受他。

      这条路很难,真要走起来,又跟起兵谋反差不了多少,只是性质区别罢了。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苏晏回捧了两个暖炉回来。

      “你且去将衣服换了吧。”苏晏回将暖炉递给他。“你我身形有些偏差,小二心善肯借,你且将就片刻。”

      藏禾初连忙起身,朝他行礼,感激道:“多谢殿下!”

      “咳咳咳……”

      藏禾初刚换好衣服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咳嗽声,紧着就推门进去好生关好了门。

      “殿下可是受寒了?”

      苏晏回含笑摆了摆手:“无妨。你且坐下。”

      藏禾初看了一眼樊东明,见他也没有太着急便心下也安了,这才坐了下来。

      “京都生变,你藏家世代整理典阁,你可知得罪了什么人?”

      樊东明一边把着苏晏回的脉一边问着他。

      藏禾初不敢藏掖,事无巨细的说道:“典阁是皇城拨在外城的阁楼,机密文案一向都是放在皇城里的文英殿,只有一小部分罕见稀少文策会放在藏金楼。”

      抬眸看了一眼二人,又接着道。“其实,太上皇在位时就已经开始逐渐架空文英殿的权利,试图将密辛搬出来放在藏金楼。藏金楼在外人眼里就是文英殿的附属,没有文英殿重要,所以,就没人太过注意。只是知道藏金楼是一座宝藏书典的阁楼。”

      “架空文英殿权利?”樊东明离京离得早,对于皇城里的事也是知之甚少,就比如这件事,恐怕没几个人知道。

      藏禾初点头道:“此事原本只有藏金楼历代阁主知道,如今这事事发突然,阁主拼了命将我送出来,让我去江州。”

      他的眸色暗了下去,紧握的双手正跟自己较着劲儿,哪怕自己再努力一点,藏金楼也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可是江州正值祸乱仓惶出了城,我真的无处可去,仇人又哪里得知。”藏禾初抬起头来,眼睛里婆娑着月影。“我沿途打探,从不敢暴露自己的名字。”

      “那为何会告诉本宫?”苏晏回拉下了腕间的衣袖,将手放在了暖炉上。

      “殿下看着像个好人。”藏禾初说的是实话。

      仿佛听了个笑话,苏允棠竟有些好笑的出了声。“藏家祖籍在朔州,阁主叫你来江州,是要找本宫?”

      “是。”藏禾初将手放在了桌上,捧着那只套着锦套的暖炉,心中渐暖。“可是我刚出城,就碰到了……”

      苏晏回看向他。

      “左相刘丰遥。”藏禾初小心瞄了一眼苏晏回,看他脸上无甚表情,他才敢接着说话。“刘丰遥在朝堂上一直打压三皇子,扶持四皇子苏晏凝。东宫出事,文英殿自会送消息出来,这都是要写在史册上的。当时东宫被大火吞噬,左相便一起联合诸位大臣开始上书,奏折堆放在朝政殿快要淹死人。”

      “我进不去皇城,都是阁主带出来的消息。殿下逃难,追捕您的皇令满城皆是。陛下最恨皇子勾结大臣,准了二皇子搜查相府。”

      “结果,结果……”

      “但说无妨。”苏晏回静靠着椅子无悲无喜,藏禾初的话他已能猜出来七分,他如今沦为丧家犬,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藏禾初:“结果都是殿下与左相的密信往来,证据确凿,陈冤寺拿了相府所有人,连同东宫之人快要三百。刘丰遥的儿子咬死了是殿下逼迫的他父亲,竟一头撞死在了陈冤寺,死无对证。”

      “真是岂有此理!”樊东明听不下去了,猛的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他刘丰遥是什么人,我与他当朝为官数十载,最是晓得他无利不往,是个两面三刀的。”

      樊东明说话快,已然叫藏禾初听出了其中的厉害。

      “刘丰遥逃脱后一直徘徊在皇城外围,可他当时是朝廷钦犯,又为何不走,一直蹲在那儿呢。”

      “所以你就跟着刘丰遥准备去江州。”苏晏回答了他的话。

      苏晏回听出了他话,有人害他自然会知道他的行踪。就如刘丰遥不过见他于朝堂,却想要置他于死地,这背后又会是怎样的厉害关系。“但是从皇城到江州只需一月时间,可你却花了将近四个月。”

      苏晏回的声音微凉,宛如窗外初化的新雪,直进肺腑。“若本宫猜得没错,你跟着他先去了朔州,再到黄州,然后在密州遇见了我。”

      藏禾初眼中亮光升明,没想到他竟能全部猜中,他没有跟错人。“没错,刘丰遥也是要去江州的,他是你的人,做了此等事情定是要回去的。”

      樊东明喝了一口茶,望向了藏禾初,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屋里鸦雀无声,藏禾初也知说错了话,赶忙起身赔礼。

      他还隐瞒了什么。

      “你还遇见了谁?”苏晏回眯起眼睛盯着他。

      病了这些日子,苏晏回竟不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趣事,随行的人从来都是恭谨不与他多说一句话,避他如蛇蝎,看来又是北境王的命令。而刘丰遥在东宫变故不可能安然无恙,他身上的伤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藏禾初也说,当时他徘徊在皇城外围,想来是不会受伤,定是在这途中受到了威胁,或者被人追杀。

      苏晏回的指尖轻轻划过暖炉的壁身,将他的手烫起了一层绯色。

      藏禾初对上了樊东明审视的目光,抿了抿唇。转眸又瞧向低着头看着自己指尖的苏晏回,藏禾初终于知道,为何阁主会叫他去江州找太子了。

      太子是大徵最具贤明的人,三年前桢州一案他就做得极好,只是后来回宫一直病弱便从不出宫了。而苏晏回师从太师麦序,深受真传。

      藏禾初不再隐瞒,坦白道:“途径朔州的时候,他碰上了北境良侯魏凌风。”

      “魏征的叔叔?”樊东明眉头一敛,扭头就问苏允棠。

      “若真如此,按照时间,殿下你走出皇城的时候是五月,魏征来江州的时候却是你暴露在江州的那天。他不可能突然出现,刚好就在你受辱的那一日。”樊东明忽而就知道了。

      “禾初是七月底到的朔州,那么当时,魏凌风早就已经从北境开了拔,准备前往江州。可是为什么他要绕道,从朔州去江州呢?”

      苏晏回冷笑了一声道:“北境通往皇城,良侯要经过惠密二州,人多眼杂,他带着四万骑兵太过张扬。况且在北境与皇城的必经之路上,他还会遇见漱玉关的车行知,那人是皇家女婿,最为难缠。想必也是魏征告诉他叔叔的,这个人最是心烦这些。”

      樊东明越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清明了。

      苏晏回接着道:“他在朔州遇见了魏凌风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难怪当时魏征会问我,说起五年前他被困南疆是本宫所做会是那样肯定。”

      “可是魏凌风知道了东宫生变一事,为何没有抓他,还让他跑了呢?”樊东明吸了一口气,觉得他救治伤患都没有那么复杂。

      藏禾初补充道:“他在追击刘丰遥的时候在黄州被绊住了。”

      “谁?据我所知,黄州知府张桂忠当时已经斩首,还有何人会绊住他?”樊东明问道。

      提及张桂忠,苏晏回摸着暖炉的手陡然握紧,他一路南下的时候躲躲藏藏,途径黄州的时候只有张桂忠肯收留他,为了不牵连人,他连话都没有和他说就连夜赶路,可是还是牵连了他。苏晏回乏的很,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走,他欠张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是富商巨贾冯阳。”藏禾初道。

      “张桂忠他女婿!”樊东明看向了苏晏回。

      此事越来越复杂了。

      “张桂忠临了也是为着本宫,想来是不想让魏凌风见到我。”苏晏回突然嗤笑了一声。“哼,就算冯阳没有绊住他,魏征也不会让魏凌风见到我。”

      苏晏回:“魏征他在南疆,有的是气力回他北境,可他非等着本宫遭难才姗姗来迟,他是恨透了我的。北境人在我手里栽了一次,他们都巴不得将本宫生吞活剥,魏征想要光明正大的回去,只能踩着本宫。他重孝,在意家人,绝不会让他的叔叔出事。他瞒的很紧,算盘珠子都溅到本宫脸上了。这厮,委实过分。”

      藏禾初和樊东明都愣住了。

      “难怪,难怪魏凌风早就已经到了朔州,却不去江州,而是在路上走走停停不紧不慢的追赶刘丰遥。直到殿下将死,江州城破魏征才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手下都瞒死了,当真是好狠的心思。”藏禾初顿悟站起身来,目光如炬的看着苏晏回。

      “难怪,难怪江州知州的血书到了皇城,却没人理会。原来京城的人早就下了这盘棋压住刘丰遥逃城一事,秘密派遣良侯出境来江州收拾烂摊子。陛下是要北境无人可用,无将可调。空出来这么大的缺口总要有人填,魏家越发势弱,朝堂就越发动荡。”

      “这是要拿东宫变故做首,北境无人为刀,江州祸乱为盘,杀给猴子看啊。”

      樊东明心头被猛敲一棒,真是好大一盘局。“可是猴子是谁呢?”

      现下拨开的雾又重新拢了回来,让人蒙在雾中不见明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禾初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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