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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两伤相激 ...

  •   嘉熙居多植柳树,成影白雪挂在上面冻成霜花,湿冷的风气掠过湖面吹得人及不舒服。

      苏晏回在外边叫人担心了一回,喝了药出来,屋里还在驱散苦气,他是站不稳的,便撩起了一截腕袖仔细瞧着上头的淤青,也快褪了。他将右手搭在栏杆上,趁着无人跟着企图偷些凉快吹散药效。

      魏征回府时,远远就瞧见了一抹纤瘦的青色身影趴在红栏上小憩,那人十指青葱修长,露出来的一截皙白肌肤晃在金色的日头下格外柔和。

      “好了?”魏征踏着沉稳的步子站在了白石玉廊间,见苏晏回好生睡在那儿便再没有前进一步。

      樊东明闻言,探头望了一眼亭内的人,惶恐惊道:“哎呦!祖宗哟!快些把衣裳拉起来,天爷哟!快快进屋去!”

      亭子隔着长廊有很长一段距离,樊东明在那头喊声音太小,苏晏回病着又喝了药睡眠极深,这般动静也是唤不醒他。

      魏征走在樊东明后面,脱了身上的铠甲交给辰时,连半掌手套也褪了去,不带一丝寒气过去。

      绕过九转回肠的石栏,樊东明踏进凉亭的时候却被魏征拦下了。

      “他是病人。”樊东明目色一惊,险些跳起脚来,又怕自己大声吵到了睡着的太子殿下,只好压低了声音朝辰时使眼色。

      辰时哪敢管这事,摇着头忙行礼轻步退了出去。

      北境王入了座,茶水才刚倒好正准备坐下和北境王浅谈几句,就看见熬药的府中小厮在岸边招手,让他过去。

      “去吧。”魏征放下了手中的马鞭,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待人一走,魏征拿来帕子搭在了苏晏回吹风的颈部,又将他的手袖拉了下来,将一串伤痕遮了起来,免得日后受蚀骨之苦。

      日光倾斜,苏晏回的侧脸被渡上了一层橙黄的金光。细密的睫毛自成一扇投下阴影,流畅的鼻骨上有一朱砂痣,在过度苍白的脸上晃如璞玉上的一滴心头血。

      魏征在军中见到的都是一群糙汉子,不是骑马就是练剑,满身的野性。还从未见过这般养尊处优的男子,虽是纤弱了些,可他的眉峰间却也是英得很,将来不知会如何。

      魏征收回视线,靠在一旁的红栏上,喝完了一盏茶。

      久侧疲软,苏晏回在睡中就觉得脖子疼,冷气扑面他也就醒了。

      苏晏回僵硬着脖颈直起背来,用手揉着侧颈一双眉眼不舒服的皱了起来。

      “如此侧睡,落枕是必然的。”

      男性深沉的声音从背后围拢过来,耳畔间的磁性嗓音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苏晏回心头猛得一惊,就连手上拿着的帕子也忘了问。

      魏征挑起眉来,对于他这般震惊的模样很是不满。“这般瞧着本王做什么?”

      苏晏回没有说话,刚刚还留有朦胧的睡意顷刻间被杀意替代,没了一丝温良。

      魏征沉着面,惊讶于他精湛的神采变幻。

      冷风侵袭,墨发拂动。一坐一靠双方之间弥漫着硝烟味道,空气瞬间被刺冰冻住直坠寒潭。

      苏晏回是知道他要回来的,可是却不想这么快就碰上了,他竟然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在旁。

      苏晏回不再看他,垂了眼帘。此番他能活下来也是魏征救得他,前尘往事他不提及就当他是个好相与的。

      “王爷可还好?”苏晏回掩了心头不喜,抬起头来已是顾盼生辉。

      魏征侧目瞧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深渊死水。“有劳殿下挂心。”

      苏晏回勾唇笑着,指了指他腰间挂着的“北”字玉佩,轻言道:“也不碍事,就是日日放在心上罢了。”

      魏征把玩着手中茶杯,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哂笑。

      “雪停了。”苏晏回忽略了他嘴边的冷寒,保持着亲近态度。

      苏晏回浑然不在意他什么想法,站起身来朝他拱了一礼。“还未谢过王爷救命之恩。”

      “过了便罢了。”魏征歇了茶盏,手心朝上将右手递了过去。

      苏晏回瞧着他的手,抬头看向魏征,他高着他许多挡在豁口遮住了风雪。静静的伸手,黑耀石的瞳底隐藏着墨蓝,太阳一强烈就会变浅,轻易不会转动的眸子盯着他,总是心不安。

      “王爷军中繁忙,本宫有你保着岂能轻易就撒手去了。”苏晏回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心,是暖和的,这才安心将手虚落在了他的手中保持着距离。

      长廊上浮着化掉的雪水,地面有些湿滑。苏晏回腿疼走的慢,魏征也耐的住并道和他走着,换了左手过来,右手护在太子的身后跌倒也能防范。

      魏征看着前路,目无波澜,“再有半月就要东去,殿下可得好好养着。”

      “自会。只要王爷!!!”

      苏晏回话被打断,脚下踩着刚化的冰险些摔倒。好在魏征反应快,一把握稳了他的手,苏晏回这才借了力站稳。

      苏晏回神情变换,停下脚步正目道:“本宫腿疼的很,你且走吧。”

      “殿下伤口崩了。”魏征不痛不痒的看着苏晏回,他的表情很平和,眉梢处却有几分似蹙,偶有药味和血腥味散出来,连手都不搭了。

      飞絮落下,苏晏回痛的极狠,魏征见他难挨,年纪又小。干净利落的撩了袍子背过身侧头弯下,“上来。”

      岸上仆人也不少,见着魏征就这么弯下了,难免震惊竟都不走了。

      苏晏回疼的要了命了,为着能活下去,他还是将手放在了魏征的肩上,躲着视线。“多谢。”

      白雪在脚下印出来了一串轨迹,头顶的乌月还算清明。魏征背着他,冷风嗖嗖的刮在苏晏回的面上,让他瑟缩了一下脖子。

      魏征肩上的肌肉很厚实,徐徐从里面渡出来热流,一阵一阵的紧贴他的肌肤。苏晏回太冷了,忍不住搂紧了他的脖子,将头狠狠埋进那股温暖里。

      越往里走去,寒意越甚,那股透心的寒凉从脚底开始蔓延,苏晏回耐不住竟开始闷咳了起来。

      到了屋子里,樊东明配合着魏征将人放到了卧榻上。樊东明是大夫,二话不说就拿了针出来。苏晏回才坐稳,见着冒着寒光的针浑身就抖了起来,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脸色煞白煞白的害怕得很。

      樊东明只以为他是冷着了,哄道:“殿下别怕,扎一针疏通经络,马上就好。”

      屋里炭火十足,进来应是不冷的,就算身子再差也不会抖成这样。魏征抱着手臂瞧他,他并不是冷,而是怕。

      “你出去。”魏征冷冷的下达命令,端了一盏烛台过来。

      樊东明手上拿着针,见魏征拔了刀,蹭的站起来,大喝道:“你想干什么!”

      苏晏回眼眸惊慌无错,双手放在榻上往后退,退无可退时撞在了窗沿上,叫他痛呼出声,下意识连忙咬住下唇看向魏征,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杀了他。

      樊东明已经被辰时架了出去,他坐在卧榻沿照着烛火看刀,苏晏回敛着眉。他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应该知道本王的手段,听话,把衣裳脱了。”魏征看着躲在角落里的苏晏回,声音和气了一些。

      五年前他拼了命一般要把自己从北境弄出来,着人查了才晓得是死了个他最紧要的人,身子一直都是那人照顾从不假手旁人,那么他的身体定有秘密。

      “王爷!王爷!我才是大夫!”

      门外樊东明还不肯走,影子扒拉在门上,辰时拉也拉不走,“殿下别怕,老夫会救你的!”

      苏晏回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往门那里看了一眼,收回来对上魏征凶狠的眼睛,吓得又是一抖,“你别欺人太甚。”

      他的胸口藏着一个大秘密,除了宫中四位和王清再没人知道。要想叫他脱衣服,简直痴人说梦。

      夜深风啸,嘉熙居灯火渐歇。幽静的宅院中点了灯盏,两抹身影映在了窗前,逐渐拉长。

      烛火摇曳,一道冷风灌了进来,惊动了榻上的人。

      魏征:“殿下在怕什么?”

      苏晏回猛的被他强劲的气息拢住,高大的身躯倾压下来,带着刚烈的野蛮味道擒住了他的手腕。

      烛台砸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让他猛的心跳加快,苏晏回眉头一皱,想要逃开这层钳制。

      魏征:“动什么?”

      昏黄的烛火摇曳在窗前,苏晏回的瞳孔映着魏征的脸。他的眉峰很利,微微蹙着的眉头表达着对苏晏回的不满。那双眼睛里明明带着三分戏谑却让苏晏回有些心惊,那不是一个看正常人的眼神,隐隐带着杀气。

      苏晏回挣扎了几下,魏征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将他的手腕紧紧握住,另一手绕到了他的腰间,猛的将他带了起来。

      “你放肆!”苏晏回面色凝住,大声呵斥他。

      “殿下!”樊东明听到声音又要冲进去,还未等他踏上石阶,他的脖间便横了一把利剑。

      辰时挡住了樊东明,不让他前进一步。“安静。”

      樊东明的脸色唰一下就冷了下来,将目光放向了烛火摇曳处。

      魏征冷笑着,带着苏晏回又近了几分。“我放肆?太子殿下,本王不会带一个死人回南疆,你不肯说,本王帮你。”

      苏晏回的左手挣脱不得,身子又被魏征紧紧禁锢着。他和魏征斗了这么多年,哪里能不怕他,右手又惊又慌的在他胸前硬是隔开了距离。

      “本宫的命是你救的,死也在你,活也在你。”

      魏征冷声道:“你别跟本王装傻。你是东宫之主,知道的比本王多。”

      苏晏回嗤笑了一声,抬眸看着魏征。“王爷也说了,本宫是东宫之主,有权势,有本钱。你要是问五年前我为何会对你,你或许早察了个一清二楚。可你若是想知道三年前桢州一事,问我,你就错了。”

      魏征幽深的眸子对上了一片柔色,白日里不曾离的如此近。如今这般瞧着他,倒有些他恃强凌弱的样子。“殿下自当是有些手段的。”

      手腕被他焉的捏紧,苏晏回忍着疼目无波澜的说道:“你在怀疑些什么。”

      魏征危险的眯了眯眼睛,稍稍用力在他脱臼的腕口加了几分力道。

      苏晏回垂眸紧抿着嘴唇,腕间的疼痛让他的鼻尖冒出了不少薄汗。

      “还不肯说?”

      魏征又加了几分力道,让苏晏回闷出了声,却是疼的。

      “说什么?”苏晏回笑着,强压下那股钻心的疼,抬眸时已经含了秋波。“本宫已经说了,当年我只让你留在南疆,上清军和北境的事,本宫未曾沾染半分。王爷这般以下犯上,又是何道理?”

      “你该受的。”魏征猛然松手,将他甩在了榻间。

      一声撞击的声音响了起来,苏晏回被他甩的猝不及防,右手肘磕在了榻上顿时红了一片。他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的,温热,潮湿,血迹越发扩大了。

      “我该受的?”苏晏回敛了笑容,撑起身来目色静静地望着他。“我该受什么?王爷被困南疆,留了这些年让你回不了北境,难不成还是本宫的主意?”

      “不是你是谁?”魏征瞥了一眼他眼中的氤氲,心情越发烦闷。“从见你的第一刻开始,本王便觉得你不像个安于本分之人。你既有手段让本王留在南疆,又何尝不会让本王永远回不了京。”

      “告诉我,你在谋划什么!”魏征再一次逼近,猛的抽出腰间匕首抵在了他的颈侧。

      冰冷的寒气直达身体,惊起了苏晏回的每一寸毛孔。面对如此巨大的恶意,他却不怒反笑。“本宫……不知道王爷说什么。”

      魏征眸子一寒,‘铮——’的一声将匕首扎了过来,钉在了苏晏回的手边。

      匕首划过苏晏回的手背稳稳钉在了榻上,空气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起来。苏晏回侧目瞧了瞧渗出血的手背,突然笑出了声。

      “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本宫说的可是实话。”苏晏回含着一双笑眼,忍着疼从手边摸起了无名锦帕,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背上的血,目光看着魏征的眸子已经粹上了一层冰。

      魏征挑眉道:“苏允棠!”

      苏晏回靠在榻背慢慢擦着血。十六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的小字,不知该不该高兴。“王爷怎么傻了,本宫一直都是苏允棠呐,也一直是,东宫掖庭的主人,太子遗淮。”

      魏征看着他那张俊美的侧脸,还有那双无辜带俏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如同五年前那个少年一般,不过却多了些沉稳。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面容若是唤做旁人自然下不去手,可他是魏征,是要取他性命的人。

      “五年前第一次见殿下,你躲在柱子后面瞧本王,以为你是好的,没成想,却是一条毒蛇。”魏征阴沉着一张脸,深邃的眼眸如同一匹嗜血的狼,随时都有可能咬断苏晏回的脖颈。

      魏征:“那年本王就说过,你会落在我的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知道魏征会杀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和他一拼到底的坚定。魏征五年前确实是知道他设计的,也知道魏征无时无刻都想要他的命。为了生存,也曾想杀他,奈何他命硬挺了五年,还坐到了如今的位置。是运气嘛?不是,同样的,他也想要魏征的命,至于他死不死,苏晏回不关心,他只关心他能不能洗刷冤屈,沉冤昭雪。

      “王爷既晓得本宫的心肠,何不杀了我。”苏晏回不想再留他于屋中,这人看见他就像是老虎看见鹿,眼睛又毒又狠,看得他只有更多的愤怒和杀意。

      魏征的脸上满是阴鸷。“这世上想要你命的人多了去了,你苏晏回早在三月前就没了权势。本王不杀你,还要你做本王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苏允棠对上了他的眼睛,没有半分畏惧,眼睛里全是憎恶。

      魏征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倾身压了过去。

      苏晏回还未退后,就被他掐住了脖子,重重的将他按在了榻上,撞得他后背生疼。

      “殿下!”门外的樊东明听到声响,大惊失色,撞剑就要冲进去。

      他可是太子!是太上皇亲养的!太上皇于他有恩,这孩子他一定要保住!

      “咳咳……”苏晏回皱着眉头,呼吸一下就被阻断了,脖子上传来的力道让他吃痛。

      “苏允棠,你还是这样。”魏征离得苏晏回很近,一双眸子似要喷出怒火。你既然活了下来,就该好好偷生,却非要惹本王。”

      看见他这个样子,苏晏回只会觉得他可怜。

      魏征陡然收紧了力道,似乎要将他的脖颈掐断。

      脖颈传来了一股不要命的力道,让苏晏回的脸色越发难看,气血全部涌了上来,因为呼吸困难,一下子就雾了眼眸,要掉不掉的眼泪挂在下睫毛上,竟有几分凄惨的美。

      魏征扣紧了他单薄的身子将他抵在榻上,身型如此的势均力敌,苏晏回力气之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很……很可悲。”

      因为魏征手中的力道突然增加,他的嘴唇已经没了什么血色,唯有一双不肯服输的眼睛还在笑着,让魏征越发的想要立刻掐断着根纤细的脖颈。

      “殿下不是很能耐嘛?暗中用了多少手段将我困在南疆,如今这是怎么了?五年的养尊处优,磨了你的根骨了嘛!本王可是等着殿下来杀我呢。”

      魏征望着他通红的眼睛,还有那股不肯低头的倔强眼神,心中微顿。一颗炽热的泪珠砸在了他的手背上,烫的他手指一抖,竟稍微松了松掐着他的力道,让他缓了口气。

      “本宫自是不比王爷,算的如此精准。”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苏晏回眸中也清明了不少,只是脖子上的力道还是没有离去。

      “苏晏回,你知道的,本王最是恨你这副模样。”魏征伸出左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越来越让人……想要撕碎你面具下的伪装,让你骨埋兰亭。”

      苏晏回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双手抵在他的胸口,抹到了一阵僵硬的寒凉,那是他身上护甲传来的触感。

      在他偏头的时候,魏征瞥到了他额角的一小块红色疤痕。那是半月前,江州祸乱留下的,还没有完全愈合。

      “伪装?……咳……”苏允棠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身前的男人已经高过他一个头还多,掐着他毫不费力,坚实的臂膀或许下一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苏允棠咳嗽了几声,回眸看见魏征盯着他的额角,唇边的冷笑越发张扬了。“怎么?……王爷盯着我这额角……做什么?”

      魏征目光一敛,与他又拉进了几分,指尖细细摩擦着他的脖颈,璞玉一般的细嫩柔滑。“真可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两伤相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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