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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救红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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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初散,小径的青石上苔痕犹润。
宋平佝偻着背将竹篮挎在肘间,宋据攥着他褪色的靛蓝衣角,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渐渐隐入村落。
路边的花丛忽地簌簌颤动。
树林深处出现个颀长的轮廓,鸦青斗笠边缘挂着刚从林子里带出的寒露,在晨光下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那人驻足在祖孙俩方才停留的岔道口,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很快,枯叶堆里发出声响,一股强劲的剑风撕破长空直直朝他肩背刺去。
宋露白早已察觉,足尖轻点地面,右手拔剑挡住白剑气势汹汹的攻击,剑尖缠绕,白剑逐渐失了力道,不敌黑剑剑力,被宋露白一个转身甩飞出去。
身侧传来清冷的笑声,一个女子神不知鬼不觉落在身边。
宋露白倏地收拢掌心,长剑在半空中掉了个头,锋利的边缘划上一截细白的脖颈。
女子却临危不乱,反而嘴角上扬,淡淡地对宋露白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的剑力依旧不减当年。”
听到这个称呼,宋露白不耐烦道:“我已经离开玑钰宫了,别叫我师兄。”
“可我依旧是你师妹呀。当初任务失败,可是我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宫主留你一命,怎么师兄见了我却要装作陌生人?”
玑钰宫是如今在江湖上唯一叫得上名的特殊组织,以夺命为生,且营业范围十分广,上到宫廷,下到市井,给足钱就接任务。
只有一点,目标人物不能是朝廷命官,不然今天张大人死了,明天李大人死了,这朝廷就没人了。
而女子名叫月明,一袭白衣,头发盘在脑后,倒也不显得臃肿,向下还垂落了一些发丝,头饰泛着银白冷光。
月明正是玑钰宫宫主的大弟子,也是如今榜上第一。当然,在此之前,宋露白霸占榜一数年。
好不容易等到宋露白失手的一天,她肯定不舍得他死,她得让他好好活着,为了生计奔波,看她如明月高悬。
她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但就在昨夜,师父见了她一面,一开口就是:“我要你带回宋露白。”
她这才明白,师兄在师父眼里从来不是弃子。
纵使心里有再多不甘和苦楚,她也不敢忤逆师父的命令,点头应下。
宋露白无视她言语中的挖苦,刹那间长剑入鞘,“现在还没有月亮,你不好好卖你的豆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月明也收回剑,道:“宫主让我告诉你一声,想知道真相,就接受他的提议。”
“他想要谁?”
“蓝花。”
“不行。”宋露白立马拒绝。
被逐出玑钰宫之后的日子都是他赚来的,从路薇白那里赚来的。她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给过她承诺,要保护蓝花,就一定不会让她的女儿遭遇不测。
他转身把月明抛在背后向前走,道:“如果他想让我回去继续为他卖命,那你就不用来找我了。”
“你明知道宫主将你驱逐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左手的事是意外而非他意,为何不愿回?别忘了,你的剑是他手把手教的,他是最不可能设计废你左手的人。”
她接着说:“他给你的恩情远比路薇白的重,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跟在一个女子身边,整日心系她的安危吗?”
宋露白停住脚步,背影挺拔僵硬。
月明也知道他这些遭遇,知道他忧虑什么,她嗤笑他的情深义重。
他们从小泡在血水里长大,习惯远离或是毁掉对一切扰乱自己心神的东西,宋露白却妄想奢求什么乱七八、糟虚无缥缈的真情。
“师兄,你为了追寻真相,付出了很多代价,我也是,所以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天边的晨光越来越亮,阳光逐渐变得刺眼,月明抬眼看了一眼天,说:“天亮了,我该开张了。对了,师兄别忘了来买一块儿我的豆腐。”说罢一个转身消失不见。
厄水的出口被一片树林包围,迷雾蒙了眼睛,脚下的泥路东折西转,若是没有村民引导,外人想要独立出去,几乎不可能。
厄水湖浸泡在雾气中,像守护厄水村的一只眼睛,其中一个引路标记就在湖边的桑树上。
秦渔一路顺着显眼红色标记找到厄水湖,穿着比标记还鲜艳的红衣,透过重重叠叠的树枝,看到湖边隐约站立着一个蓝色身影。
蓝花把红布条系得更紧了些,准备就地休息,忽然听到旁边的异动,她不动声色抚了抚粘上杂草的衣袖,提裙转身回马车。
而秦渔本来就没打算隐瞒身形,之前喂给自己的毒发作得正是时候,她猛地吐出一口血,这口血飙出去一米远,一下子溅落在前面的草叶上。
她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向湖边跑去,身后的浓雾像是要把她吞没。
蓝花本来想装作迟钝没看见她,弄清此人是另有目的还是恰巧路过,没想到红衣女子脚步加快,竟无视自己就要一头扎进湖水里去。
“你干什么?”蓝花顾不上太多,赶紧跑过去拉住一心往湖里扑的人,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嫁衣。
红衣女子跳湖跳到一半被人突然拽起来,模样懵怔的她转头,蓝花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生得艳丽,此刻上挑的眼尾却泪水斑斑。
“放开我!”她挣扎着,“让我去死!”
她一边嘶喊,一边还想往湖里扑,蓝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她拦在湖边。虽然不知道这个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儿,还一心想要求死,但医者仁心,她不忍看任何人就这么在她面前死去。
过了一会儿,感觉手里挣扎的力道变小,她才试探着松手,红衣女子终于安静下来,只是默默流泪。
“为什么拉住我,你救得了我一时,救得了我一世吗?”她呆坐在地上喃喃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想活是你的权力,我无权干涉,但你要是在一个大夫面前行使这个权力的话,未免太为难这个大夫了。”蓝花慢慢后退,靠在湖边一棵柳树干上,以免她又想不开。
这片湖清澈见底,呈现出淡蓝的颜色,比蓝花的裙摆还淡,若是真有人掉下去,那也太煞风景了,虽然这里鲜有人至。
地上的女子掩面又哭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可我没办法了……”
大抵是天光大亮,连阳光也照进这里,蓝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香囊。
“我好像……”她声音放得比流水还轻缓,“没见过你,你不是厄水人,那你是哪儿的?”
蓝花侧过脸时,耳廓旁的发丝被林风托起,在斑驳树影里泛着黝黑的光泽,眼睛认真看着她。
秦渔垂下眼睛,抹掉眼泪瓮声说:“我是旁边横桑村的。”
“不对啊,横桑和厄水可是约定好了的,往后无论多少年都井水不犯河水,你横桑的为何放着自家好好的通道不走,偏要绕远路到我厄水的出口?”像一个孩童好奇故事里的结局一般,她满脸好奇地问她,连质问都这样温和。
看清她迟来的防备,女子似乎有些委屈,想解释又感到羞耻:犹犹豫豫才说出来:“他们要把我嫁给一个死人,我不能往那边去……”
“‘他们’是谁?你的爹娘?”蓝花疑惑。
秦渔的目光有一瞬微动,很快又恢复平静,只剩下楚楚可怜:“我爹娘在我四岁时就去世了,我是干爹干娘养大的。”
蓝花没再问了,她没去过横桑,却听说过它的大名。景国西南,乃穷凶极恶之地,如果说厄水是穷的话,那么横桑便是凶,遍地常见是买卖幼童的人贩。
横桑的环境比厄水好太多,可到底怎么养出个这么彪悍反常、违背道德的民风,倒也是挺让人费解的一个谜。
“我到了该报答他们的时候,但我不愿这样报答,他们就强行将我关在家里。”
蓝花靠在粗粝的树干上,听到这里又问:“既然逃出来了怎么又突然想跳湖?”
“我才知道他们给我下的是朽月儿,如果半月后拿不到解药,我必定丧命。”
秦渔痛苦地闭上眼,泪水划过脸颊,带着湿热的触感,一股淡淡的花香传来,再睁眼,视线里出现一张手帕。
“他都死了,你也去死,反正你们已经产生纠葛,就不怕他来找你?”
秦渔接过手帕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吸了吸鼻子,又听见她道:“留在这人间当个活人吧,至少不会让他找到你。”
随即手腕被另一双手轻柔触碰,低头一看,蓝花在给她诊脉,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皱眉,神色严峻:“你说你中了什么毒?”
秦渔以为她的情况很糟糕,不确定道:“……朽月儿?”
“错了。”蓝花摇头。
秦渔感到手腕轻压的力道突然消失,然后看见蓝花从腰间的锦囊里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眉眼弯成月牙:“是挂雪火。”
挂雪火纯度再高一点就是朽月儿,前者吐血而亡,后者让人活活痛死。
蓝花把解药放进她手里,拍拍她的肩,安抚:“这种小毒,也值得你寻死觅活?”
蓝花想让她跟着自己出去,从此就是自由人了,没想她却当场朝自己跪下:“姑娘救我一命,秦渔这条命今后就是姑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