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瑞源

4、第 4 章

　　是夜，我去了父亲房中，他还未睡，新娶的十二姨娘正陪着他。
　　“爹，女儿想要去看看母亲。”我道，“她毕竟养育我了这么多年，此番入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我与她的最后一面若是这番场景，女儿日后每每念起，只会心痛难安。”
　　说到此处，我垂眸拭泪。
　　林孝远无奈叹息，“我刚从她那里回来，难为你不计前嫌，她那般对你，你长姐还对你做了那种事……”
　　“长姐是一时糊涂，终是不干母亲的事。”
　　“你去吧，看看便回。你今晚要早睡，明早宫中来人接你，误不得吉时。”
　　我去了王氏的房中看她，张士诚已经给她治过病了，此刻她躺在床上，干瞪着眼看我，嘴唇干枯泛白。
　　我在她床边坐下，在她身旁伺候的杨嬷嬷被我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与她两个。
　　我为她掩好被角，柔声道：“母亲放心，我不会伤你分毫的。”
　　我抬手为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我明日就要入宫了，这是大喜的事，我不会让家中出人命的。”
　　我浅笑，目光落在她蜡黄的脸上，无限惋惜。
　　她却像见了鬼似的，死死地瞪着我。
　　我俯下身子凑近她，“母亲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哦，对了，你已经说不出话了。瞧我糊涂的，你以后都说不出话了。”
　　张士诚为她施针的时候扎断了她的神经，她以后都无法再言语了。我还让张士诚在她的药中放了“噬心散”，那药能断人心智，久服便会痴傻。
　　这“噬心散”是我在苗疆的一味方子上改良而来的，自从母亲离世，我便悄悄跟着张士诚学医。这些年我专攻各种毒药，总算是学有所成。
　　她现在神志还是清醒的，我要趁着她清醒，告诉她一些事，同时给她加把劲儿。
　　“噬心散”必要急火攻心，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我注视着她惊恐的双眸，接着说：“林品娥没事，皮外伤而已，很快就会好起来。我知道你心疼她，不忍心让她进那深宫内苑受苦。我也知道长姐早已经有了相好，那男人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所以她才求你想办法将入宫的事安排给我。你让爹跟宫中报告林品娥得了绝症，只剩下半年的寿命，所以入宫的事儿便落在我的头上。”
　　她愤怒的眸中闪出惊恐的光。
　　我叹息道：“谁让我心善，她毕竟是我长姐。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弃她不顾。她挨了打，最是伤心的时候。我已经给她的情郎偷偷报了信，此刻她的情郎应该已经化妆成小厮混进她的闺房了。你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会干什么？”
　　王氏气绝，瞳孔猛烈收缩。
　　“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我跟长姐关系最好，长姐被打了，行动不便，我明早会去长姐屋中与她告别的，到时候宫中的嬷嬷、内侍也会陪着我。”
　　她惊恐地看着我，浑身颤抖着，却动弹不得。
　　我握了握她白嫩的手，这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可惜道：“你说你，现在真是想说话，却出不了声。想写字，抬不起手，真是可怜啊。”
　　我起身行礼，“母亲休息吧，女儿告退。”
　　我躬身退出她的房间。
　　杨嬷嬷警惕地站在门口，向屋内探头探脑，见我出来，忙行礼。
　　我佯装难过，用帕子拭泪，“嬷嬷，母亲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可是长姐的事太让她伤心了？”
　　杨嬷嬷打心底里防着我，不过见我言语恳切，倒也说不出什么。
　　她刚刚一直守在门边监视我，这么远的距离她听不见我说的话，只能看到我握着王氏的手，那般情真意切。
　　她叹息，“可是呢，三小姐。夫人一下子就这样了，张大夫说她这是急火攻心。”
　　我朝她施了个万福，“我入宫了，不能来母亲跟前尽孝，有劳嬷嬷好好照顾母亲。”
　　杨嬷嬷惶恐地扶住我，“三小姐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我明白母亲心里难受，可是铁打的人也不能这么熬着，你给她服点安神汤，让她早些睡才是。”
　　“是，还是三小姐想得周全。”
　　彩月在门口侯着我，见我出来，便提着灯笼过来。
　　我扶着她的胳膊，又回望了一眼王氏的房间，叹息一声，便走出了院子。
　　月光清凉如水，花园小径静谧。
　　回到房中，洗漱完毕，彩月服侍我躺下。
　　窗外虫鸣阵阵，我这水榭四周就是虫多。
　　她一边为我扇风，一边道：“那老巫婆还没死？”
　　“我可不希望她这么早就死。”
　　“她早该死。”
　　“早死岂不是便宜了她？”
　　我看着床上的帷幔，扯了扯嘴角，“你可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她摇摇头。
　　我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她还没亲眼看到林品娥死，我怎么能让她那么轻松就死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我便起来梳妆打扮。
　　宫人很早便会来，入宫的吉时误不得。
　　父亲已经在垂花厅陪宫中的秋霞姑姑说话，照理说侯府夫人应该在场，林孝远以她重病为由推脱了。
　　我来到垂花厅，向秋霞姑姑见礼。
　　她起身向我行礼，我虽未入宫，但已是小主。
　　她微笑着看我：“小主为何戴着面纱？”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父亲先说道：“小女不小心碰到了松花粉，她有不服之症，脸便起了疹子。”
　　秋霞姑姑凝眉沉思了须臾，面露难色，“可否让奴婢瞧瞧？”
　　我撩开面纱，她看了一眼，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几分，“小主可用药了？几时能好？”
　　我道：“用药了，半个月也就好了。”
　　她舒展开了眉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宫人中有不服之症者甚多，能治就是好的。”
　　“姑姑说的是。”
　　“吉时将至，小主，我们可否启程？”
　　我犹豫了一下，“我有一事还请姑姑成全。”
　　“小主吩咐奴婢便是。”
　　“我与长姐林品娥交好，我想出走前再见她一面。”
　　秋霞姑姑笑笑，“这有何难？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她看向林孝远，“侯爷说呢？可否请长小姐出来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