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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景寺 ...

  •   竹林深处,夜色如墨,雨声淅沥。天穹之上黑云滚滚,电闪雷鸣,倏尔几道刺眼夺目的光痕,惊天动地,划破长空。

      雨点密密倾泻而下,仿若银河倒泻,如杂乱的跳珠般划过青翠的竹叶,激起泥泞路面上一个个水花。

      雨幕交织中,一道孤寂瘦弱的身影,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耳边风声呼啸,吹的竹竿哗哗作响。沈华蕴举步维艰,雨水沾襟,裙摆满是泥土。她抬起袖子,想挡一挡那猎猎寒风。

      路到尽头,沈华蕴费力地睁开眼,恍惚间看到了沈府大门。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雨中跳跃着微弱的光。

      沈华蕴一阵欣喜,提起裙子,踉踉跄跄向前走去。近在咫尺的家,此刻又好像离她那么远。

      不等沈华蕴迈上台阶,沉重的大门轰隆一声,缓缓开向两边。

      府内火光冲天,刀光剑影,遍地狼籍。血水与雨水混浊于几朵枯萎的月季上,诡诞而惨凄。

      哭泣声,喊杀声,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风声中烈火熊熊燃烧,犹如森罗地狱,惊惧在寒光凛凛的剑戟之上,倒映分明。

      沈华蕴手中的伞掉在地上,她眼角沁出泪,又朝前跑了两步,却被一道凭空出现的屏障挡在了外面。

      家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沈华蕴只觉心被撕裂一般的痛楚,焦灼和无力袭遍全身,她双手拼命拍打那屏障,却是不能撼动其分毫。

      一个六岁小童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桌子底下,捂着眼睛。身着盔甲的官兵拖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将她摔在地上,狠狠一刀插入她腹中,带出数滴殷红的血珠,飞溅到士兵狰狞的脸上。

      “快走…一定要活下去…”

      画面一转,沈华蕴站在了刑场围观群众的最前面。

      沈应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头发凌乱,丝丝缕缕粘在脸颊上。

      行刑者往刀上喷了口酒。沈应跪的笔直,傲骨凌然:“沈某此生,无愧于百姓,无愧于国家。”

      刀刃无情落下,沈华蕴惊叫出声。

      “父亲,不要!”

      沈华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秋棠将竹帘卷上去,眉头微蹙,问道:“公主是又做噩梦了么?”

      沈华蕴此时还心有余悸,她慢慢松开紧握着被角的手,手心里出了层薄薄的冷汗。

      窗外旭日东升,晨光熹微。沈华蕴所居的流月阁是凤仪宫最偏的偏殿,她初来之时,更是杂草丛生,陈设破旧,灰尘遍布。相比皇后所居的主殿和萧妧蕙的流芳阁,可谓是天不时地不利。

      院中有棵桃花树,正值初春开花之际,生的枝繁叶茂,落英缤纷。当初那个荒凉的院落,如今已被沈华蕴打理的井井有条,春色满园。

      见沈华蕴不答话,秋棠走到床边道:“今日皇后娘娘要去天景寺为国事祈福,按规矩,咱们和蕙公主也都得过去,我为您梳妆吧。”

      沈华蕴道:“现在几时了?”

      “快辰时了。”

      沈华蕴深呼一口气,翻身下床,“好,梳妆吧。”

      铜镜中素颜的女子依旧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神色似淡淡云月,颇有娴静素雅之姿。

      因是去寺庙祈福,沈华蕴特意一身素钗简衣,也没怎么上妆。

      路过流芳阁,沈华蕴并不想去叫萧妧蕙,便和秋棠前去凤仪宫门前等候。

      不一会,远处传来阵阵嬉笑,沈华蕴循声望去,只见萧妧蕙一袭暗红色织金华服,金簪点翠插了满头,珠光宝气,衣香鬓影,活脱脱一只花枝招展的金孔雀。

      ……

      是去祈福又不是去比美。沈华蕴看的欲言又止,抵不过内心实在善良,还是委婉提醒道:“我们此行是为求国事昌盛,姐姐如此打扮,圣上与皇后娘娘怕是会不满。”

      萧妧蕙皱眉,嗤道:“你倒是管的宽,我这么穿是为了向那些人展示我大宣国库充盈,实力强盛,倒是妹妹穿这么素,更像是大宣要举办国丧了似的。”

      萧妧蕙走到沈华蕴旁边,装作苦口婆心道:“妹妹尽管放心,你就是打扮再艳丽些,也没人能看上你。”

      油盐不进,愚蠢至极。沈华蕴眼神瞟向别处,笑而不语。

      谈话间,皇后李氏步态优雅,从主殿内走出来,刘姑姑紧随其后。虽不算盛装出席,但也雍容华贵,比萧妧蕙低调不了多少。

      这下,倒显得沈华蕴格格不入了。

      皇后轻轻扫了沈华蕴一眼,开口道:“都愣着干什么,马车就在外面,耽误了行程,圣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不等二人回应,皇后便自顾自走出凤仪宫,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沈华蕴一阵无语,随即跟在萧妧蕙身后上了马车。

      天景寺坐落于京郊天景山璃水河畔,故因此得名。此处鸟语花香,春和景明,占据了绝佳的地理优势。又因祈福灵验,心想事成而传遍五湖四海,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进而成为皇家祈福圣地。

      皇后一行人的马车更是金碧辉煌,四匹马并驾齐驱,京郊百姓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靠边让道驻足观看。

      一个时辰后,几人风尘仆仆,来到了天景寺前。

      门口已经聚集了众多香客,正在僧人带领下,有序进入寺内。

      皇后最先拾级而上,端的是一个高贵典雅。萧妧蕙却是实惨,长长的裙摆快拖了几里地,碧云手忙脚乱在她身后收拾着。临水潮湿,石阶上生长着少许青苔,萧妧蕙一步一打滑,嘴里还对碧云骂骂咧咧,看得沈华蕴不禁掩面偷笑。

      香客已全数入寺。几人在寺门前站定,另一小僧上前,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专供皇室祈福的大殿在这边,请随我来。”

      沈华蕴正欲转身离去,却听皇后道:“许久不见贺大人,今日怎么想起来天景寺了。”

      贺筠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听闻天景寺佛祖灵验,考试之前来拜过一回,如今我儿考中进士,特来此还愿。”

      贺书凌在贺筠身后,向几人分别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二位公主殿下。”

      沈华蕴得知来人身份,一下来了兴趣,众星捧月的科举天才,今可一睹真容。

      少年身材颀长清瘦,立如芝兰,着一袭淡青色广袖常服,墨发用玉冠半束。沈华蕴站的角度稍偏远,只能看到他额前碎发下微微遮住的侧颜。

      面前人气质出尘,清风霁月,似谪仙下凡,不难想定是生了副极好的相貌。

      贺筠歉意道:“臣不知皇后娘娘大驾来此,有失礼数,望皇后娘娘恕罪。”

      “无事,既是还愿,那便快去罢。”皇后边说边招呼着让小僧带路,顺带还拉了拉一旁的萧妧蕙。

      可萧妧蕙仿佛脚下生了根,不管皇后扒拉了几下都纹丝不动,双眼则是痴痴地看着贺书凌远去的背影。

      “蕙儿?”皇后瞟了眼萧妧蕙所看的方向,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母后说过会为你择一良婿,一个芝麻官的儿子,有什么好稀罕的,快走。”

      “是…”萧妧蕙一步三回头,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

      皇后突然停下,同刘姑姑耳语了什么。

      刘姑姑小人得志般转身,对沈华蕴道:“蕴公主毕竟不是皇族血脉,祈福殿又容不得外人,您还是在外面候着吧。”

      日日看着皇后母女的脸,沈华蕴本就生理不适,只是找不到借口离开。正巧刘姑姑所言正合她意,沈华蕴点头如捣蒜,应允下来。

      天景寺青山绿水,惠风和畅,远离京城的喧嚣,沈华蕴依稀记得,母亲在佛像前许愿时那慈爱的笑颜。

      快到午时,寺内香客依然挤的水泄不通,不见人流涌出。

      沈华蕴穿过人群,进了正殿,在小僧指引下取了三柱香,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举香齐眉,郑重虔诚地拜了几拜,轻声道:“佛祖保佑,大宣山河无恙,国泰民安。保佑信女可以早日查明真相,为家人洗清冤屈。”

      上完香,沈华蕴起身,打算去后寺看看。

      后寺杨柳依依,还栽了不少梨树。梨花淡白柳深青,树丛中蝶影翩跹,莺啼声声,芳菲满园。

      不少香客上完香,都会来这后寺赏赏花,聊聊天。

      人声嘈杂中,沈华蕴却是敏锐地捕捉到几句不怀好意的闲言碎语。

      梨树荫下,三两个香客凑做一堆,恍若无人地高声闲谈着,不时引来其他人嫌弃的目光。

      一老妇边往地下扔果壳边道:“方才我听他们都叫那大美人皇后娘娘,哎呦不得了啊,活了这么大岁数,居然让我见到皇后娘娘,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那另两位小娘子就是公主了吧。”一年轻女子压低声音,神秘道:“我听说其中一位就是十年前沈家谋反案中的遗孤,她怎么活下来的,莫非这案子…有什么隐情?”

      角落里一青年双手环抱在胸前,满不在乎道:“能有什么隐情,当年整个京城闹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圣上发了多大的火,要我说,就是他沈家不安分,得了点功名就骄傲自满。至于那什么遗孤,谁知道她有什么手段,卖了全家保平安也说不定。”

      如此是非不分。沈华蕴听不下去,不由得生出怒火,欲上前理论,可还得顾及皇室身份,不能贸然前去。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一道清朗的声线响起,沈华蕴理智回归,循声抬头望去。

      看样子,贺书凌似乎已在墙后听了老半天。

      他走上前,神情冷漠,“听口音,公子老家是江州吧。”

      青年振振有词:“是又如何?”

      贺书凌负手道:“江州城外,赤阳湖畔,沈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败南昭叛乱军,当地百姓皆是人人敬仰,万分感激。我想公子不会不知道。”

      青年脸颊微红,没有答话。

      贺书凌继续道:“沈将军与戎马一生,骁勇善战,忠君爱国,为我大宣立下汗马功劳,与诸将士都是大宣的英雄。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换了公子,还会是这般义无反顾的勇气吗?”

      青年窘迫地挠了挠头,默不作声。

      贺书凌语气越发冷淡:“公子要记着,兵荒马乱之际,是他们冲锋在前,保我大宣百姓平安无虞。况且,京郊山高皇帝远就可以妄议朝政了吗,诸位方才的话,当心隔墙有耳。”

      几人被噎的一句话说不出来,青年面露羞愤之色,悻悻离去。

      他竟然…沈华蕴心中一动,微微震惊。鬼使神差般,她提裙款款上前。

      风过树梢,身后花雨簌簌,一片洁白。

      贺书凌先看到了沈华蕴,行礼道:“公主殿下。”

      沈华蕴颌首,温言道:“多谢贺公子,替我父亲说话。”

      言语间,沈华蕴总算看清了他的相貌。

      少年容貌极为俊俏。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唇边漾着浅浅笑意。长睫之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明明如星。

      果真是谦谦君子,皎如玉树临风前。

      暗香疏影中,二人衣袂飘飘,潋滟了一身花色。

      贺书凌微微一怔,道:“公主不必谢我,沈将军于我家有恩,也一直是我敬佩之人。况且我素来见不得旁人侮辱大宣功臣,义愤填膺罢了。原来殿下…便是沈将军之女么?”

      沈华蕴肯定道:“是。如今你还愿意相信沈家,我已不胜感激。在寺前听到贺公子是为还愿,金榜题名,先道一声恭喜了。”

      贺书凌客气道:“多谢殿下惦记,沈将军一事定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公主,皇后娘娘她们出来了,咱得赶快过去。”在门口“望风”的秋棠急匆匆跑来,打断两人交谈。

      贺书凌再次行礼道:“公主殿下,回见了。”

      沈华蕴微笑回应:“回见。”

      “哎,公主您看,那是什么?”秋棠指了指地上。

      沈华蕴回首,弯腰捡起。是枚精致的木刻平安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方才没有旁人,定是贺公子不小心遗漏的,到时找个机会还给他就行了。”沈华蕴用指尖拂去上面的尘土,暗暗算着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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