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雨欲行》闲庭絮语

2、长安街

　　“公主，我还是头一次见您这个样子…”秋棠望向沈华蕴的眼神亮晶晶的，“好像话本里描写的女侠那样。”

　　沈华蕴莞尔，“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那刘姑姑不整幺蛾子，我倒也不必如此大打出手。”

　　她甩了甩袖子，“也罢，这些人是该好好治治，免得日后再生出今日这样的事。”

　　秋棠点点头，附和道：“您刚入宫那会，刘姑姑蛮横无理，蕙公主也处处压您一头，但自打您封了公主，她们看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呢，我看这个刘姑姑，以后也万不敢在您面前造次。您说，我们的生活，是不是要好起来了呀。”

　　“但愿如此，当初若没有太后娘娘的照拂，我们又如何能走到今天。”沈华蕴叹道：“太后娘娘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可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

　　沈华蕴及笄那年，太后薨逝，举国哀悼。就好像完成了某种使命，沈华蕴在宫中地位渐稳，太后这才放心离去。

　　秋棠也忧伤道：“太后娘娘…”

　　“不想这些了，今日看萧妧蕙吃瘪心情大好，咱出宫逛街去。”

　　沈华蕴话锋一转，揽过秋棠的腰，退后两步，足尖一点，借力一跃，轻盈的掠过宫墙，而后款款落地。

　　秋棠被惊的说不出话，半晌，她才道：“公主，您…”

　　“厉害吧。”沈华蕴自豪道。父亲之前教过我一些要领，也不枉我每天那么辛苦。

　　秋棠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公主白天看书，晚上就在那屋顶上跳来跳去，还摔了不少跟头，我还以为是您太用功把自己学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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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被你看到了。”沈华蕴略感尴尬，转移话题道，“走吧，我早就馋溢香坊的点心了。”

　　长安街是京城最为繁盛的街道，街长四里，两旁商铺林立，酒楼茶肆，乐馆布庄一应俱全。店内装潢华美阔气，商品琳琅满目，店外商贾云集，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喧腾，就连皇帝也偷偷来逛过几遭。未时一过，街上人也多起来，逐渐呈熙熙攘攘之势。

　　两人途经贡院，见门口围着一大群人，大都是些青年才俊，人头攒动，拼命朝前挤着，便停下了脚步。

　　沈华蕴恍然，今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秋棠问：“公主，要过去看看吗？”

　　沈华蕴道：“不必，人多手杂，听听便好。”

　　东墙外虽然人多，不一会儿大家也都陆陆续续看到了结果，人群一阵骚动。

　　“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哈……我中了啊！”

　　“爹！娘！我也考中了！考中了……”

　　“儿子，别灰心，这次不中还有下次嘛，咱回家……”

　　声音此起彼伏，有喜悦，有丧气，有不甘，有落寞。

　　“哎，这位贺公子，是第二名啊。”

　　沈华蕴拉着秋棠本想离开，闻言又蓦地停住脚步。

　　“天才啊天才，这贺公子与我儿同届，若我没记错，之前的乡试，会试榜首都是他，这…差点就连中三元了啊。”一位父亲佩服道，随即又痛心疾首，“我儿要是能有贺公子一半…唉。”

　　此话一出，所有人议论纷纷，皆是看向了那榜眼之位。

　　这么厉害？沈华蕴不禁有些好奇，透过人群错开的缝隙，她勉强瞥到了红榜之上的名字。

　　“贺…书凌？”沈华蕴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奇怪，她明明向来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二人也素昧平生。怎么今日搞的，仿佛不看到他名字誓不罢休一样。

　　“公主，走了，一会铺子打烊了。”这次换秋棠拉着沈华蕴，匆匆离开了贡院。

　　宫中规定，皇族女眷不得随意出宫。沈华蕴好歹是名义上的公主，不得不遵守，也多亏了此令，她日益娴熟的翻墙技术有了用武之地。

　　不是次次都能避开重重守卫，所以两人很是珍惜出宫的机会。坊间各种异志怪谈流传甚广，“逛街”于沈华蕴而言，既可放松身心，也可探听一些有益的消息。

　　“公主，天色不早了，咱得在戌时前回去呢。”秋棠点心塞了满嘴，含糊不清道。

　　沈华蕴恋恋不舍地望着最后街尾最后一间铺子，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溢香坊。又看了看店门前排起的长龙，只好放弃。

　　“嗯，走吧，回宫。”沈华蕴道。“但愿下次能一饱口福。”

　　春节刚过，天还黑的很早，不久皎月繁星，都相继出现在了清朗的夜空里。

　　千家万户灯火通明，贺府内，正在举办家宴。

　　酒席摆了三桌，菜肴飘香，高朋满座。众人笑语举杯，把酒言欢，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贺筠穿梭在席间，忙着到处敬酒。

　　“二叔啊，恭喜恭喜！咱贺家出了这么一位大才子，真是祖上修来的福分啊。”某不知名亲戚道。

　　“是啊是啊，书凌不愧是翰林院学士之子，当真是出类拔萃，颖悟绝伦。”

　　贺筠谦虚道：“哪里哪里，是这孩子平日里刻苦用功，勤奋好学，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呀。”

　　贺夫人柳氏在追着喂贺书凌三岁的弟弟贺书煜喝汤，兴许是为兄长高兴，贺书煜一直上窜下跳不好好吃饭，把柳氏惹得直皱眉头。

　　贺书凌也浅笑着应付广大亲戚好友，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平日里他最是受不了这种应酬的场合，不仅人多吵得头疼，还总是得在意自己衣着得不得体，言行举止得不得体。

　　如今却不得不强打精神来面对这种大场面。

　　“书凌啊，当初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蟾宫折桂，高中榜眼，先道一声恭喜了。”

　　声音一出，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回应。

　　沉默片刻，贺书凌才慢慢道：“多谢梁大人，我心领了。”

　　方才道贺的便是大理寺少卿梁胜，与贺筠是旧时同窗，科考之际成绩远不如贺筠。然近些日子事业如日中天，更是不把贺筠放在眼里。

　　明明是贺府自己的家宴，他非不请自来凑个热闹，还自诩是贺筠多年好友，来此大言不惭。

　　席间众人皆是一脸鄙夷。谁都能看出他的意图，贺筠又不能将少卿大人拒之门外。

　　果不其然，梁胜嘲道：“书凌今年十八岁了吧，这还不到弱冠之龄就如此年少有为…哎，贺大人，你儿子这么有出息，你这当爹的怎么还没我升的快呢。哈哈哈…”

　　贺筠脸色一沉，干笑了两声，准备打个圆场。贺书凌站在他身前，神色波澜不惊，行礼道：“梁大人说笑了，父亲最新的学术研究已呈交圣上，只是圣上日理万机，来不及批阅罢了。”

　　“况且按大人所说，令郎多次落榜，也不见影响您步步高升，名震寰宇。人无完人，家人之间相守相依，相互扶持，是为和家之道，而非是嫉妒离间，您说对不对？”

　　梁胜的笑容僵在脸上，拿着酒杯的手也停在半空。梁世则次次名落孙山，已成为他的心头大患，这无疑戳中了他的痛处。

　　而梁胜家更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内宅不和。

　　字字诛心！

　　梁胜脸面上越来越挂不住，早知如此，又何必来贺家自讨苦吃。

　　梁胜心有不甘，转移话题道：“今日在朝堂之上，我和你父亲都亲耳听到圣上说想让你兼任教授太子一职，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啊。”

　　可能是醉意上头，也可能是太想从贺书凌那扳回一局，梁胜口不择言道：“你家门第衰落，待日后太子即位，江山易主，你们凭着这层关系，也能飞黄腾达，荣华一生…”

　　“你们就是太没远见，我告诉你们，我马上…呃…就要高升了！若是我儿再得太子赏识，你贺筠…永远也别想再超过我！”

　　众人看着他发酒疯，贺书凌平静道：“若大人想要此等殊荣，届时让令郎去参加太子妃遴选吧，就看能不能入的了太子青眼了。”

　　梁胜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嗯？你说什…”

　　贺书凌也懒得再同他废话，挥手道：“大人喝了这么多酒，还是早些回府，莫叫家人担心，蓝枫，送客。”

　　“得嘞，少爷。”蓝枫答应着，转头对着梁胜笑嘻嘻道：“梁大人，门在这，我扶您过去呢。”

　　可怜梁胜话都没说完，就被蓝枫等人推搡着架了出去。

　　望着梁家马车在深夜里渐渐远去，蓝枫不禁担心道：“少爷，您今日说话也太损了，梁大人毕竟是四品少卿，万一他真的在宫中处处挤兑老爷，再去告到圣上那…”

　　“莫慌。”贺书凌拍拍他肩，小声道：“你忘了他在酒席之上说了些什么话，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拥护太子，唯恐旁人不知他包藏祸心。若是让圣上知道，重则身首异地轻则告老还乡，他哪敢上奏。”

　　“可是少爷，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没证据啊…”

　　“先斩后奏这种事还少吗，植党营私，对陛下来说就是谋反，永昌年来，哪件有关谋反的案子审理超过两日。”

　　蓝枫犹如醍醐灌顶：“那么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原来如此，少爷英明。”

　　听到夸赞的贺书凌微微勾了下嘴角，拂袖转身，潇洒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