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故书》阿煜瘦三斤

2、初见故人

　　顾稔正欲让船夫把船停在梦淮桥下，那有位说书先生，每日午后会支张桌，讲些喜闻乐见的故事。

　　有些故事顾稔听过相差不多的版本，这些大多是自古流传下来，路边找个孩童都能说个一二段来。还有些则是当朝的一些隐秘，这些基本是从野史衍生而来，较之野史少了些真实性，多了些故事性。

　　对于顾稔来讲，平日里和那些文字打交道，秉持的即是还原历史的真实。但是她对于这类故事向来不持反对态度，她倒是认为，很多历史并不能以史实还原，的确添了许多缺憾，倒不如借民间的口，让那些遗憾得以填补。

　　自从一次无意间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之后，她便寻些天气暖和的日子，叫只小船，斜斜地一躺听些论不清真假的故事。

　　正在现实和梦境之间徘徊，忽觉桥头说书声停了，似是有辩论声传来。

　　“至现在为止，都未有明确史料表明文贤太子在那场兵变中的结局，就连生死都是未知数，你怎能说他逃了出去，还和一个歌女相伴田园之中？”

　　被砸了台子，说书先生不免红了脸，胡子向上翘起，讥讽道：“那你又怎知道这些不是真的了？那你又且说说那文贤太子的究竟是死是活？”

　　“文贤太子与太子妃自幼相识，便是青梅竹马相伴直到兵变。他们二人感情好是在不少史料都是有记载的，就连《武陵王传》中都有记载，说他们二人大婚之夜，文贤太子早早退了宴席，还亲自跑去宴喜楼给太子妃要了一桌饭菜。

　　要知道，可是武陵王亲自带兵攻破的宫城，而且他们之前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合。就连武陵王都如此评价其二人感情，可见一斑。

　　所以歌女一事，基本可以说是子虚乌有。

　　而太子妃的下场也是未知，你如果讲成文贤太子带着太子妃从密道离开，隐姓埋名，相伴田园之中，倒还算是可信。”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毛头小子上了一个，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砸了饭碗，说书先生只觉气血冲上了头，也不管什么读书人的斯文作风了，扯着脖子骂：“我这是说书，说书！说书本就是讲故事，有点编撰的怎么了！你怎么能耐，怎么不去写史，反而跑来听故事，真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

　　顾稔循着声音瞧过去，想穿过人群看看是哪家的毛头小子一板一眼的同一个说书先生抬上了杠。

　　少年一袭青衫长褂，看着并不出众，若是背上一只书筐，那便与寻常赶考的书生没有二样。

　　但是少年的袖口处却纹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鹤，如少年一般立于人群中间，不顾世人眼光，认真地解释。

　　远远的望着桥上，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看不见正脸，顾稔却是恍惚。

　　当年江尚也是这般与论坛之下起立，冲着台上的权威认真地阐述自己的观点，用史实和证据，不卑不亢。

　　顾稔第一次觉得，古人常说读书人的气概，当是如此模样了。

　　她禁不住想让船夫靠岸，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让她上岸，去到那个少年的身边，去看一看他。

　　虽然她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他。

　　“小姐，小姐！晚上有客人来府上。”家里的书童俊生一溜小跑过来，在岸上喊道。

　　被搅了思绪，顾稔略有些恼，翻了个白眼真嗔了他一句：“府里常有来客，这事也用得着过来报一声么？”

　　“不是的，小姐，是老爷派人告诉我来客人了，让您过去。”俊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眼巴巴地看着顾稔，还有几分委屈。

　　不仅因为顾稔是个女儿家，更因身体缘故，故而顾家老爷顾道全从未叫她去见过客，今日之举倒是反常。

　　顾稔虽然心中疑虑，但是既然父命在前，她也只好收回目光，让船夫靠了岸，跟着家里的车回府。

　　天色渐晚，顾稔挽着小昙的胳膊绕过曲折回廊来至会客厅。

　　厅中除了顾父，还有两位客人。皆是青衫束发，望着眉眼间颇有几分相似。

　　“稔儿，慢些走，待会儿到厅里记得叫人。”父亲见顾稔走进院中，远远地就过来代替小昙扶她，走着还小声地叮嘱。

　　“这位是你江伯伯。这位是你书辰哥哥，只比你大两岁，但是论才学在整个金陵城里都可是有名的才子哟。”

　　顾稔顺着父亲的话看过去，正欲行礼，瞧见少年的面容却是怔住了。

　　“像，太像了。”顾稔的震惊之感丝毫不亚于从这个世界醒来，第一次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面容的时候。

　　这张脸她在梦中见了无数遍，来到这里大半载的时光，她无时无刻不想看见这张脸。

　　她忍不住想要抬手去摸一摸这张脸，去拥抱他，告诉他：“江尚，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但是理智强行按住了她的冲动，收敛起心绪冲着二位客人行礼：“稔儿见过江伯伯，书辰哥哥。”

　　正是行礼时，她蓦然瞥见少年青衫袖口上的那只白鹤，“原来桥上的那人是他。”顾稔心中暗自说道。

　　想到这里，顾稔再抬头看向江书辰，将眼前少年稚嫩的脸和心中那个朝思暮想的面孔重合起来，她忽的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帖子。

　　有个博主分享自己的读书时期与暧昧对象的青涩往事，却不曾想收到一位粉丝的私信。这位粉丝说自己和老公的感情故事和博主的十分相似，而且自己也与博主的长相极为相像。

　　随后看见粉丝分享的照片，是她与老公的合照。

　　的确，粉丝与她的长相极为相似，再看其老公，博主却愣住了，竟是她当年青春故事里的那个男生。

　　她第一时间觉得是身边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但是照片分明是两人刚领完证所照，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和那个男生联系了，两人的关系只限于朋友圈互相的点赞，以证明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有这么一个故人。

　　博主确信自己未曾收到过男生已婚的消息，她又找到以前的同学确认，最后才从粉丝分享的故事中相信真的只是长相极为相似的两人。

　　再看眼前人袖口上的白鹤，顾稔直觉得一阵好笑，“这搞起学术就死脑筋的倔脾气，还真是一模一样。”

　　主客说了会儿闲话，管事的吴妈妈上前来禀告：“老爷，饭菜都备好了。”

　　顾道全点点头，起身就欲伸手帮小昙一道扶起顾稔。

　　江父抬脚暗暗踢了儿子一脚，江书辰心领神会，赶忙迈出一大步，代替顾父扶住了顾稔。

　　顾道全捋了捋胡子，没有言语，只是眼中流露满意神色。

　　“道全，就让孩子们慢慢走着吧，咱们俩先喝着？”江复站在顾道全身边，一同看着两个孩子，说道。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我的好酒早就备好了，就等着你呢。”

　　饭后，顾父见顾稔面色不好，知是她身子有些乏了，便出言替她解释，没让她送江家父子出府，唤小昙把她扶回小院。

　　出了正院，小昙扭头望了望身后，确认四下无人，凑在顾稔耳边悄声调笑道：“光是看模样，那位江公子倒确是能称得上是俊俏。不过，只这样就让小姐看得出了神儿，小昙还真是不信的。”

　　顾稔的确还在想着江书辰的那张脸，她试图把他和江尚划清界限，但是今日席上她每次看向江书辰的时候，总是冥冥之中有种感觉，眼前坐的就是江尚。

　　恰巧此刻听到小昙的调笑，顾稔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扭头又瞧见这小妮子凑上来坏笑的脸，更是心下恼羞地锤了她一拳。

　　“看来，小姐是被我说中心事了。”

　　“没有，休要胡说。”

　　“那小姐脸红什么？并且那会儿在厅中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小姐的眼睛呀恨不得就长在那江公子的身上了。”

　　“我何时眼睛长在江公子身上了？我只是觉得，那位江公子长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小姐，你就别再解释了。”小昙显然没有听进去顾稔的解释，长叹了口气，看着自家小姐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小姐这些年来几乎就没有出过府，就算是出去也是小昙陪着。小昙可是从来印象见过与那江公子模样相似的公子，莫非小姐是在梦里见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