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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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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的柳先生授完了课,还不忘嘱咐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小昙:“今日天气不错,可以陪小姐出去转转,这屋里也该换换气了。”
小昙应下,刚送柳先生出门回屋,就一把扑过来把顾稔手里的书给抢走。
“小姐,柳先生都说了,你不能总闷在屋里看书。你这身子本来就弱,再这样给憋坏了怎么办?”
说罢,她就抢过书,一边收拾书案,一边不休地唠叨。
顾稔听着她的唠叨,不禁扶额,只觉得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这丫头明明才十五岁,念叨起来却比院子里的那些妈妈们还要啰嗦上几分。
不过这丫头的话倒是让顾稔恍了神。
哪里是她不想出去走走,只是天生有疾,哪怕走得过快了几步,都会咳嗽得停不住。用偶然从院子里那些妈妈们的闲聊里听得的评价来说,就是“天生的小姐身子。”
“想我当年也是下能游泳一个来回不喘气,上能爬山从头到尾不坐缆车的人物,只是可惜了了,摊上这么个小姐身子……”
顾稔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心里不禁泛上一丝苦涩。
铜镜里的人儿和记忆中的自己长相十分相似,要真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用顾稔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嫩,太嫩了。”
完全没有多年被学业折磨的沧桑,只有身处闺中的大小姐的娇嫩。加之身子自幼有疾,不常外出,病态的白却更衬得似欲开的花儿般动人。
哪怕顾稔头一次见着自己有天能是这副模样的时候,都禁不住升起一股子“我见犹怜”之情。
对于自己怎么来的这个世界,顾稔不甚清楚,她最后的记忆自己应该是溺水沉河。
“感谢医生,感谢白衣天使,都沉到河底了还能把我给救活。”顾稔心中说道。
只是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好像感谢得有点早。
眼前并不是想象中ICU的模样,甚至都不能叫做病房。环顾四周,眼下所处之地,古朴的陈列,木制的家具,怎么看都不像是现代的装修,用闺房来形容可能更合适。
正想着,一个丫鬟打扮,扎着两个小髻,看着约摸十五六岁的丫头推开门走进来。
小丫头本是轻手轻脚端着一只脸盆进的门,一抬眼看见顾稔靠坐在床上,一脸迷茫地看向自己。
顾稔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来龙去脉,就听得震得脑袋直嗡嗡的“咣当”一声,险些把顾稔这个刚“附身”的灵魂又给震出去。
小丫头稍一愣神,忽的蹦起来“呀!小姐醒啦!”
说罢,扭头就想往外跑,刚扭过身还没挪动步子,又折回来,先是把掉落的盆捡起来,放回桌上,再想向外跑。
顾稔被她这一闹腾吓得一激灵,不过昏沉沉的感觉倒是消下去了一半。她忙叫住正欲跳过门槛叫人的小丫头:“哎哎,你先回来,先回来。”
小丫头闻言又把自己迈出去的一条腿给生生拽了回来,一溜小跑到床前蹲下。
“小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过于激动,忘了应该先关心自家小姐的身子。
“咕噜,咕噜。”
顾稔还未开口,肚子先叫了起来。她看向小丫头,俩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倒是也懂事,从桌上端了一盘点心,又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顾稔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小丫头自顾自地说着话:“小姐你昏迷了半旬,终于是醒了。你知道吗,打你落水那天小昙就一直担心你,万一,万一……,那小昙也不活了。反正小昙从记事起就跟在小姐身边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小昙就跟你一块去了。
好在好在小姐你吉人自有天相,平日又是菩萨心肠,有佛祖保佑,有三清真人护着,福大命大。
小姐你慢点吃,饿了就好饿了就好,饿了吃饱了就好了。”
小丫头双手合十,闭着双目,不管是哪路的神仙,叫的上名的都谢了一遍。,
顾稔听得发乐,小丫头也说的是哭中带笑的,眼泪鼻涕还抹了自己一袖口。
不过从她这么一顿唠叨中,顾稔倒是把前因后果给大体捋顺了。
“得,还是死了,只不过又换了个地方重新活了。”
根据小说里的经验,顾稔把自己此刻的状态定义为“穿越了”。
顾稔活了二十多岁,跟着导师在土堆里挖古代那些物件也有小十年,自认为用历史唯物主义把自己武装得很好,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而且还是一个自己这些年一直在研究的年代——宁朝。
宁朝存在的时间在悠悠五千载的历史长河里,与其他王朝无法相提并论。甚至于有关宁朝的历史记载都只是廖廖几笔,直到前几年的一次考古发现,才向人们证实了这个朝代的存在。
顾稔从小就是《百家讲坛》的忠实观众,上中学后更是凭着一腔热爱,生生把自己长成了文科偏科生。
她永远记得高中数学课上看考古杂志,看见考古队发现宁朝遗址时候难抑的兴奋。完全忘了还在课堂上,也忘了自己是数学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猛地把同桌拽到自己桌前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我要投入的毕生事业!”
门口罚站那自不必说,但顾稔自幼的期待成了现实,她找到了毕生要从事的事业。
与此相比,她只觉得:“值啊,太值了!”
顾稔从本科开始就认定了导师——参与宁朝遗址发掘的颜伯楠教授,整个本科期间只为加入颜教授的团队而努力。
她家母后大人曾和父亲自我调侃:“真是不知道我们俩造的什么孽,本以为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结果养了个古代人。”
顾父端来水果踢踢半躺在沙发上看最新发掘报告的顾稔让她挪个位子,在顾母身边坐下,捏了颗刚洗的提子给顾母消消火,打趣道:“其实可能咱们闺女是哪个宁朝的大小姐穿越来的,咱们应该想个办法把她给送回去。”
作为一名历史学的本科生,顾稔对这个说法很是嗤之以鼻,那个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回旋镖”会打到自己身上。
本就病怏怏的身子打落水之后变得更脆弱了,哪怕顾稔有心进行一些恢复性的锻炼,也是有心无力。好几次出去多走了几步,她都觉得一阵风来自己就要往下倒。
“唉,只能慢慢从头来了。”
小昙见顾稔不吭声,以为是自己话说得重了,惹得她生了气,连忙放下手中东西,跪在桌前求顾稔原谅。
“快起来,傻丫头。我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罢了。”
小昙抬起红扑扑的小脸,睁大圆骨碌的眼睛看着顾稔确认,人还是跪着,不敢起身。
“你看我何时与你置过气?快起来吧,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就真生气了。”
小昙好看的大眼睛看着顾稔,扑闪扑闪的,想是看出她并未生气,赶忙起身,匆匆把书案收拾好,咧着嘴问道:“小姐,那你刚刚在想什么呀?都想得出神了。”
“我啊,我在想待会儿带你去哪玩。”
小昙到底还是个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闻言一下就乐开了花:“小姐,你可太懂小昙的心思了。”
顾稔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小昙的搀扶下出了门。
四月寒气早已退去,空气中已经有了燥热的因子,用力一闻,随处都是生命力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晒得人暖洋洋的,困意也随着暖意爬了上来。
船夫靠坐在船头,时不时撑一杆,余下的时间就任小船在秦淮河上漂。
顾稔虽然自己行动不便,但是小昙却是精神头十足。船过岸边长得探过来的花枝,看着好看的她都折下一枝,没多大功夫怀里就快装不下了。
顾稔就斜靠在船尾,任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直到困意真的占据了优势。午后的秦淮河上除了他们并没有其他游船,顾稔闭上眼,听潺潺水声,一时仅凭听觉竟分不清自己在水里还是船上。
顾稔上一辈子就有游泳的习惯。她长在秦淮河边,幼时便常常去河中游泳。
顾稔很喜欢这种在水中的感觉,听不清也看不清,仿佛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那一片水。朦朦胧胧的,却又能让人清醒着的。
但是现在她却很难找到这种清醒的感觉,相反的,她时常感到恍惚。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越久,越融入其中,她就越分不清那到底是她的记忆还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只是,那些人和事,却随着时间愈发得清晰,好像一切都刚发生在昨天,好像那个人就在眼前,伸手就触碰得到。
人们对于穿越这件事大多喜闻乐见,甚至还有很多人去发现那些疑似的例子并努力地证实。
但是当这种事情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幸运又不幸的。
让根深蒂固的“观念”换个土壤重新成长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让记忆与现实融合,让两个不同的时代共存。而这种割裂又要共存的撕扯感,偏偏在顾稔的身上发生。
她必须接受另一个时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烙印,并将它藏起来,重新与这个时代的人交往,接受全新的关系,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一样,普通地活下去。
而当她真的试图把自己变成“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最普通的一份子,现实却又一次和她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