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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十一年，昭国与西境交战的消息先军队一步回到京城。
据闻伊克可汗执失处罗及其长子郁久闾贺术、三子斛律跋浑、四女药罗葛阿依娜、五女苏农月娅相继战死，阿史那伽罗自尽，六子吐贺真拔延、八子社仑俟斤逃出西境，至今不知所踪。至于幼女契苾诺颜，她在交战前就不见了踪影。
直到三月，伊克可汗九子郁久闾社仑承袭可汗之位，战火才停歇。留下一些武官镇守在边境，其余人也都一一回京。
“少爷，孟公子也回来了。听闻圣上有意大封几位随行的武官，应当会有孟公子的一份。”
“打听到他们何时进城吗？”
“约莫明日午后，少爷要去看看？”
“明日正好休沐。”杨端点头，思忖片刻又补充道：“带上夫人小姐。”
“那……老爷呢？”
“他？”杨端冷笑一声合上书，起身将书放回到架子上，“父亲每日都与人有约，管他做什么。”
至于杨嬗，宫里沈宝林、现在该称为沈才人，太医诊出沈才人怀有身孕，皇帝特许沈家人进宫看望，恰好前不久杨成又将她气回邓家，杨嬗与沈才人有自小相识的交情，也跟着一起进宫去了。
翻出一本策论，杨端回到桌前坐下，问道：“那端文长公主呢？”
“按照西境习俗，长公主改嫁郁久闾社仑，依旧不能回国。”
杨端笔尖顿了顿才继续写文书，不知是在说谁：“又有多少人把她当人看呢。”
次日果然早起，这一回因是昭国打了胜仗，前去围观的人也比上回公主和亲的多。杨端携几人登上城楼，最好的位置已被裴府府兵占领，团团护住中间的女子。
中书侍郎裴表的孙女，裴聆。
永康五年裴表升为中书侍郎，也是这一年，他的两个孙女裴缨、裴聆分别与睿王宇文澜、定远将军李崇光订下婚约。
裴聆会来，也是情理之中。
况且今日休沐，一干大臣的子女也都跟着自家长辈来凑这个热闹。
杨端几人也只能占到角落里。
远方官道上慢慢移来一片乌云。战旗飘飘，战马咴咴。人群中不知何人大喊一句“回来了”，所有人都沸腾起来，口中连连呼喊将军威名。
杨端目光移向最中间的人，果然见裴聆笑着与身边一众女眷交谈着。
待到近处，原本该呈鼎沸之势的叫声反而消减了许多。人群中约莫六成依旧秉承初衷看向凯旋的军队，剩下四成，一半噤声悄悄打量脸上笑容僵住的裴聆，以及低声劝解她的女眷们。另一半则眼神意味不明看向军队为首的人。
定远将军威风凛凛，正是李崇光。
以及他怀里，与他同骑一马的女子，目光真正聚集之人。
杨端倚在城墙上，注目凝视那女子，俯首问过杨夫人：“母亲早先随外祖父的商队四处游历过，看那女子容貌，可是中原人士？”
杨夫人细细看过一番，摇头答道：“自然不是，我瞧着倒像是西境女子。”
西境女子似有所感，抬眸看向城墙，略略扫过时恰好与杨端视线对上。
只一瞬。
杨端看她回首与李崇光耳语几句，李崇光立即搂她得更紧。
军队驻扎在城外，一众官员则骑战马越过城门彻底消失在杨端视野里，周围人群也跟着散去，追随至皇城门前。
人散了，也就没了乐趣，天气闷热像是行军带西境莽苍苍的荒凉回来。几人慢悠悠往回走，还未到台阶处，身后有一男子叫住杨端：“信甫兄！信甫兄留步！”
几人回头，一干仆役护着两位相貌相似的黄衣公子上前。
杨端依礼向二人拱手：“景升兄，秉钧兄。”
两年前高玄感宴席上，白先生果真送去了杨端准备的长命锁，也十分上道地翻出她所写两篇文章一起呈给高玄感，身边众人也都记住了这位高大人连连称赞的人：杨信。
其中便有宋襄、宋桓两兄弟。
鸿胪寺卿宋峥只两个儿子，长子宋襄乃正室嫡妻所出，六年前升尚书左司郎中后更是容不下这位弟弟。次子宋桓乃妾室所出，五年前授官太学博士。
某日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巧合，几人见过也都熟络起来。尤其是宋襄，见她真容后更是关怀备至，热情洋溢到杨端也有些招架不住。至于宋桓，倒显得正常许多。
兄弟二人不睦，在京城算是人尽皆知。
一个外扬一个内敛，宋襄总是直接道明自己如何不喜宋桓，又说自入仕以来他的官阶从未高过自己，明里暗里都要踩他一脚；宋桓更是不计后果，直接将宋家秘闻捅出来，但在她面前也是相对委婉说出宋襄断袖之癖，府中私养的男伎也有六七个。
据宋桓所说，宋襄初次见她玉质金相朗艳独绝时便起了想同她共享鱼水之欢的念头。
“信甫兄也来观礼，现下将军已经入宫，信甫兄准备去何处，不如随我一同去看看？”
“鄙人正要回府处理公务，就不奉陪了。”
宋襄再三邀请，杨端也再三推辞而不得。宋桓只上前替她开解一句，宋襄眉头一皱当着众人的面骂他几句，丢下一句“晦气”甩袖离开。
恨比爱长久。
见宋襄走了，杨端也松口气。宋桓紧跟上前，先叫退周围仆役，又向杨夫人等简单问候，才正经向她开口：“不知信甫兄明日可有空，正想邀信甫兄同去奉春楼小聚。”
见她犹疑，宋桓轻咳一声凑到她耳边低语：“家母昨日入宫看望贤妃娘娘，估计今夜回府，也许还能带点什么消息出来。”
宋峥亲妹、宋桓姑母正是这位贤妃娘娘。杨端笑了一声：“既是秉钧兄邀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他也走了卓言才开口问道：“少爷答应他做什么？”
“一来么，可以套点消息，二来，听说奉春楼新来了一批西境歌姬，或许也能打听出什么来。奉春楼的酒也不错，母亲去吗？”
“我一把年纪了，凑不得这个热闹，带你妹妹去就好。”
昭国军队班师回朝，果然带来另一个消息：
凭着宋桓的身份，提前预定奉春楼的雅座也不算难事。
宋桓早早来了，只等杨端入座。因有杨琥在，杨端便吩咐小二备些果浆与甜口的点心。
“信甫兄当真是疼爱小妹。”宋桓冲她温和一笑，往后靠进软垫里，目光看向台上的舞姬，却向杨端开口，“母亲昨夜回府，我先你一步得到了消息，李将军愿用一身军功换圣上一道赐婚圣旨，为了他带回来的那女子。只等明日上朝，那位裴大人知道了这消息，怕是要气得提早致仕。”
“何须等到明日？”
裴聆亲眼所见的事，怎么会不告诉裴表。
那笙箫琴瑟一散，整个屋子都暗下来，紧接着先响起琵琶横笛，几抹红裙绿衣从后方飘出来。光亮依次出现罩在舞姬身上，如同蒙上一层天上仙子的光晕，又有那西境特有的服饰，确如天仙下凡。
西境刚打了败仗，那边的商贩就立即送了一批女子来，在战况惨烈的地方只用几两银子就能买下一个流离失所的人的命，途中打扮一下，逼她们学些分不清到底是中原还是西境的舞曲，到中原来也能卖上几百上千两。
杨端观察她们的眉眼，的确与那女子十分相像。
据宋桓的消息，那女子名为柳昭昭。某回交战，李崇光带的队伍中了埋伏，他与军队走散，却为这柳昭昭所救。那地方偏僻无人，算得上孤男寡女，养伤数月也就养出感情来了。
“那陛下呢？”
“陛下自然是龙颜大怒，可一边是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一边是尽忠职守操劳多年的重臣，不过昨日只有李将军在宫里，陛下也只是责骂了几句，后来么……”宋桓捏着手中的茶杯转了几圈，“后来是太医例行诊脉，这事也就搁置了。”
杨端轻笑一声。
将喜柔情，相喜才情。
西境荒芜之地，作战环境恶劣，越是困苦中产生的感情越是让人记忆深刻。
有这西境舞姬的名号，果然吸引许多客人前来，普通人家只都在地下站着，花些前尚且能找张桌子坐着喝一口茶，仍旧要忍着周身的吵闹，有些权势的则往上走，至于那等权势滔天的便叫小二来赶人走。
几人也都转身去看是谁家的府兵。
见碍不着自己，宋桓靠回去，答道：“是代王。”
代王宇文俊，是当今皇后的第二个皇子，凭他的身份，当然不稀罕宋桓的位置。
一伙人轰轰烈烈绕过一圈，闹哄哄闯上楼，脚步声停在头顶。
杨端便笑：“秉钧兄眼光真是不错。”
“心若不诚，怎会随意邀人。”
难得静下来赏舞听曲，可杨琥果浆都没喝上一口，就被楼上忽然响起的喊声吓了一跳，杯子没拿稳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后成功碎了一地。
“这个李崇光，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卓言迅速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衣服，好在杯口背对自己，杨琥的衣服并没有溅湿多少，反倒是杨端，袖子湿了一大截，卓言只好转头去给她擦袖子。
杨端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还有几点果浆粘在她手臂上。宋桓看着她的手，许久才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台上舞姬，只是看着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倒不甚在意，仍由卓言给她擦袖子，自己只顾着听代王的话：“那女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毁了李家和裴家的婚事，要知道这些年我和老三水火不容，要是能凭借这桩婚事把那裴老头拉到我门下，那老三不就少了一大助力？”
皇帝年迈，太子未立，早先是册立宇文安为太子，他既是长子，又是皇后所出，可惜七岁因病逝世。此后皇帝也未曾有立太子的念头。
代王为皇后所出，在众皇子中年龄最大，无论嫡长都是代王占优势。奈何贵妃许氏，数年来受尽宠爱，皇帝甚至能为了贵妃的女儿长宁公主改嫁端文长公主，至于睿王，更不必多说，兄妹也惯会哄皇帝开心，况且睿王贤名在外，才能远在代王之上。
朝中大臣已分为三派，一派拥护嫡子，其中便有李崇光；一派拥护贤子，裴表当属其中之一。还有一派则始终不站队，只一心效忠皇帝，高玄感、崔听以及孟家、宋家等都属此列。
至于杨端，她当然是忠心耿耿的纯臣。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