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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杨琥探出半个脑袋,勉强看到池子里摇曳的红鲤,看得入迷,全然未察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那人抱起她,上半身探出石栏,池面映出她的倒影。

      陪她玩了会儿,道长也回到此处。

      “我瞧道长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妨告知一二,或许弟子也能帮一帮忙。”

      道长一摆拂尘,笑道:“不过是新来的小童子打翻丹炉罢了,算不得什么麻烦。”

      杨端点头赞同:“孩子么,有时的确毛手毛脚的,不比道长豁达大度,只这一个小妹,折腾得弟子几乎减去了半条命。”

      “贫道看小施主天庭饱满,目若朗星黑白分明,神光内敛英气暗藏,来日必有锦绣前程,何愁一时的淘气。”

      说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套话,杨端依然给足了香油钱,等着道士净手抄符 诵经念咒。

      杨琥等得不耐烦,叫卓言带她去找别的孩子玩,只留下杨端一人候着。

      香客不少。

      领过平安符,杨端又递上生辰八字请道士给她推算命数。

      那道士解过生辰八字答道:“施主官星高照,月令财官双透,若广积阴德多行善事,来日必能位及人臣。然劫财坐于婚宫,妻室必遭其殃。不过施主不必过于忧虑,只需再等上六七年,红鸾再现天赐良缘,亦能助施主再上层楼。”

      “多谢道长。”

      身后响起几道低低交谈声。

      杨琥正在柿树下石桌上玩叶子,卓言见她出来便问:“少爷办妥了?”

      “差不多。”

      她的视线越过杨琥,忽而向对的两位白发老翁喊道:“白先生!”

      老翁脚步不停,直到她喊过三巡,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指向杨端。

      “这位小兄弟是……”

      “学生杨信,曾拜在白先生门下读书。”

      白先生抬手捋了捋胡须,好半晌才记起来:“我记得,是有一个叫杨信的,文章写得时好时坏。那篇《择田论》写得极好,虽说比不上那篇《祭山文》,也是极好……”

      杨端随他们往外走,偏头示意卓言带着杨琥跟上,她低头笑道:“先生谬赞,学生所学所写皆有先生之功,该是先生教得极好。”

      果然哄得他高兴,一时说出更多话来:“当时你呈上《祭山文》,本以为你有崔听之才,许能考入前三甲,可惜……不过能一睹圣上真容,也算有幸。”

      “学生不才,让先生失望了。”杨端看向二人,“学生瞧着先生十分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嗳,明日是高大人两位孙儿的生辰宴,邀我二人前去,正要去备些礼品,讨一杯喜酒喝。”

      “如此,学生也不耽误先生。既是高大人操办的宴席,凭学生的身份,自然只能见一见高家的府门了,哪里能看到席面的热闹。”杨端取出一只木盒呈上去,“学生请人打了两只平安锁,若先生得空帮学生转交,必然感激不尽,学生也能——沾一沾喜气。”

      白先生看出她的意思,欣然收下木盒,也就收下她的人情。

      简单行一礼,与他们别过,今日的目的才算完成。

      “但愿他能记起我来。”杨端摩挲指腹,回味先前的对话,“时好时坏。”

      轻哼一声,与卓言并肩而行。

      杨琥玩了一天,累得趴在她背上睡觉。

      “从前小姐吩咐我把您的文章夹在少爷的文卷里,字迹一样,连少爷都分辨不出哪份是自己的。”

      儿时的游戏、相伴的情谊持续到他发现真相的那一天。

      杨成不许她陪杨信一同听课,她便扮作小厮躲在书舍外偷师学艺。夜深后就着月光模仿杨信的字迹完成白先生布置的课业,再由卓言塞到杨信的书袋中,在窗外听白先生的评语。

      久而久之,杨信也觉察出异样,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上了警戒、提防与嫉妒。

      此后杨信再三检查过书袋内并无她的文章,才肯安心出发。

      直到科考、放榜、入仕,某日醉酒闯入她的房中。

      “‘就算你才高八斗日试万言又如何?文章写出花来不还是早早嫁到孟家去,老老实实相夫教子才是你们女人该做的,何必肖想这些你得不到的东西’。这段话,我会记住一辈子。他不再是从前那位疼爱自己妹妹的兄长了。”杨端苦笑,往上托了托杨琥,“小妹将来也不该听到这样的话。”

      那时她正一筹莫展,此前也并未想过要杨信的性命。像是上苍看出她的困境,将杨信的脖子洗干净送到她面前来。

      他如此无情,那就不能怪杨端对他不义了。

      杨琥方醒过来,睁眼时已看到杨府的大门,还有一辆马车,小厮正在拆卸行李。

      卓言低声提醒:“是大小姐回来了。”

      “嗯。”杨端拍了拍杨琥,“小懒猪睡饱了?”

      杨琥撅嘴,闹着要跳下去,见挣脱不得又挥拳锤她的手臂。

      “小姐,少爷可是背了您一路呢,”卓言抱她下来,“手都麻了,你还打她?”

      “哥哥……对不起。”

      杨端笑着抬手刮她鼻尖:“多大的事,我还能惹咱家的小老虎生气不成?进去吧,爹娘该等得久了,小心爹爹骂你!”

      杨夫人早在廊下坐凳上等着,杨琥先冲上去扑进她怀里甜甜叫着。

      “母亲怎么在这风口坐着?莫要着凉了,头疼可好些了?”

      “天热,屋里也闷,出来透透气倒是舒服许多。哟,小老虎今天哥哥带你去哪儿玩了?”

      “去看了公主娘娘,还有菩萨娘娘!”

      “说什么呢。”杨端递上平安符,“我带小妹去了一趟道观,给她求了一枚平安符,保佑她岁岁无虞,是不是呀?”

      杨夫人神色有些黯然,将平安符挂到杨琥脖子上,眼中也算有了一点柔情欣慰,再看向杨端时又多了几分心疼:“倒是苦了你,要替你父亲操持这个家,婚事自然是不成了,孟家那边……”

      “母亲!”杨端正色打断她的话,“儿子今日请道长算过,往后数年也不会有娶妻的念头,今后若与别家夫人小姐议事,母亲也该记着这一点。”

      杨夫人轻轻叹气:“也罢,晚饭也快好了,咱们进屋去。噢对了,嬗儿今日回府,正在屋里呢。”

      “听说大姐进宫去了,沈宝林情况如何?”

      “她也才回来,用饭时你再问她吧。”

      一直到下人端菜上桌,杨端才见到这位与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杨嬗。

      邓家书香门第,原本是瞧不上杨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只是杨成年少成名,二十有余即中进士,虽不比高玄感、崔听等连中三元的能人,那时他面如冠玉长身玉立,在一干进士中才干相貌皆算得上是上乘,邓家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小女邓歆嫁过来。

      虽说不好妄议长辈是非,更何况这人还是杨端父亲,但要评价他杨端也只能说一句小人得志。一朝得势,猖狂一时,渐渐也就无法无天起来,此后官阶未再晋升甚至还因贪污一事被贬。

      可惜邓歆生下杨嬗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未满三月的孩子。

      直到杨嬗三岁时杨成迎娶刘婵,这孩子便交由刘婵照顾。

      邓家心疼这个女儿,连带着女儿的孩子也十分喜爱,常常派人来接杨嬗回去,一呆就是小半个月。渐渐地,杨嬗也明白刘婵并非自己生母,对她两个孩子的态度也愈发冷淡,就像现在这样,杨端向她行礼叫一声姐姐,她也只是淡淡回应一个字。

      她这冰冷的态度只对一人例外:杨琥跑上前抱住她,甜腻腻喊了一声“姐姐”,杨嬗也真将她抱进怀来。

      “用饭吧。”

      杨成从书房出来,见一家人都在自然落座上席,由杨夫人给他布菜。

      “嬗儿回来了,这几日玩得可还尽兴?连自己的妹妹去世了都不能赶回来,看来是在邓家享受了荣华富贵,看不上我们杨家咯!”

      杨端手中动作顿住,她抬眸看向杨成,很快又将目光移到杨嬗身上。

      气氛一时僵住。

      杨嬗并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捡些杨琥爱吃的菜到她碗里,只是杨琥也察觉情况不对,手里的筷子也放回桌上,悄悄看向杨成。

      杨端重咳几声看向卓言,卓言迅速带着下人退出去。

      见杨成不语,杨嬗嘴角微微上扬:“外祖母还有姨母甚是想念,我怎好不顾念她们?”

      “你这是什么话?!”筷子重重摔在桌上,杨琥杨夫人被吓了一跳,杨成怒色向她,责问道,“这是你一个女儿该对父亲的态度吗?真是邓家娇纵惯了,把你宠的无法无天,都敢跟父亲顶嘴了,真是跟你母亲一样……”

      又是这样,饭桌好像已经成了杨家的战场,平时相安无事,偏偏要在关键的时候打一仗,非得打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继续吃饭,多吃点才能长得更高。”杨端面不改色夹一块肉到杨琥碗里,“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一顿饭,非得弄成这样子,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好不容易又安静下来,杨成忽然又开始说起杨嬗的婚事:“虽说你妹妹死了,这一年也不能办喜事,可婚事还是要早早定下才好,依我看,那孟家三郎就不错,既然你妹妹没这福气,不妨换作你嫁过去,也是一样的。其实啊,你那表妹能进宫也算是她的福气,她那毛丫头也能有此等福气,你又不比她差,进宫去当娘娘也不是……”

      “爹!”见他仍滔滔不绝,杨嬗终于忍不下去,将筷子丢在桌上,猛拍一下桌面,“杨成!”

      杨成也被她这一下吓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猛拍桌子,震得桌上菜碗也跟着晃,他怒极指着杨嬗鼻尖,吼道:“你敢直呼你父亲的名字?你是年纪大了,翅膀也跟着硬了是吧?这个家还没谁可以和我顶嘴!”

      杨端深吸一口气,让杨夫人抱着杨琥出去。她捏住眉心,叹道:“此事以后再议,也不行吗?非得在这个时候?”

      “你也是,别以为你……就可以指使你父亲做事。是,你是当官了,不还是一个小小九品校书郎?你还能大到哪去?等你哪天当了宰相将军再来吩咐我做事!”

      “是是……”趁他正在气头上,杨端挑了几颗辣椒到他碗里,“父亲消消气,别饿出病来了。”

      “要不说还是儿子孝顺,生你们这几个女儿有何用?!”

      杨端神情微怔,微笑道:“儿子孝顺,儿子孝顺……”

      她朝杨嬗使了个眼色,杨嬗端走几碗爱吃的菜回房去了。

      “你你你、你看她这样子,跟她娘、她娘家人有什么两样?!就她这个脾气,我看哪个夫家还肯要她!”

      心安理得继续吃饭,杨成全然不察杨端眼底异样的情绪。

      “究竟是人生大事,父亲还是要多为姐姐考虑。”

      “还有你!要不是……”

      “少爷,明日起就要上任。”卓言敲响门,打断了二人的话,“官服已经备好,放在书房了,少爷要来试一试吗?”

      “告辞,父亲自己吃吧。”

      杨端长舒一口气:“如果我再大上个几十岁,就不知灵堂上该是谁祭拜谁了。”

      卓言果然备好官服,杨端还只当那是解救她的由头。

      “记得照常送些吃的给她们,可别为这一人没了胃口。尤其是杨琥,她的饮食可马虎不得。”

      “是。”

      那青色衣袍静静放在书案上,她就看它看了一夜,看它被白光照亮,看它盖在自己的身上。

      十分合身。

      比盖在杨信身上还合身。

      卓言递上笏板鱼袋等一应事物,提醒道:“时辰快到了。”

      手指轻轻搭在笏板上。要每日持它入宫面见圣上,还需再多等几年。她等得起。

      等到杨成匆匆换好官服从杨府跑出来,她才放下帘子等杨成钻进车厢。等他气定神闲下来,杨端鼻息轻哼,别过头看向街上情景。

      她还缺一位宫里管事的人,本想和杨嬗商议进宫见沈宝林的事,计划全被杨成搅和了。看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杨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马车停下,她仍旧扬起笑示意杨成先走。

      校书郎官阶只是从九品上,无缘与每日上早朝的大臣并列入宫。每日办公所在也只是皇城旁的建筑里,不过每日都能看一眼巍巍皇城,也是一个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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