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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称呼时杨端有一瞬恍惚,顷刻才向她吩咐:“请他去书房,叫人好生招待着。”
卓言退下,消失在她余光中。杨端依旧应付客人,只等暮日西倾,宾客渐少,杨端正着人收拾残局,脚下光门投来一道人影。
侍女小厮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向门前人行礼:“孟公子。”
杨端眼皮一跳,转身时已换上笑脸,微微作揖向他赔笑:“实在是抱歉,只是小弟忙着舍妹……一时忘了时辰,让孟兄久等了。”
孟观并不看她,目光越过杨端死死盯着她身后的灵柩,往前一步进入灵堂。
“你们先下去吧。”杨端叫退下人,见他进来也只侧过身给他让路,一面用听了一整天早就听腻了的话开解他:“斯人已逝,还请孟兄节哀。”
孟观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此话改由我向信甫兄说才是,反倒让你来劝我,真是惭愧。”
杨端呼吸哽住,许久才说出早已编织好的说辞:“孟兄此言差矣。你与舍妹的情谊,长辈们都是知晓的,况且孟兄与舍妹早就定下了婚约……你瞧我,真是,竟把这事忘了!父亲母亲伤心过度,便将一切事务交由小弟打理,待小弟处理了这厢,会拜托父亲与令尊商议解除婚约,必不会耽误孟兄的姻缘。只是可惜了……”
发丝勾勒出嵌在他憔悴的脸庞上红肿的眼,若是从前,她会抬手替他挽起碎发,与他相视而笑,唤一声“孟哥哥”,再由着他揽过自己的肩,话短情长。
但现在不一样:
早前她派人打听过和亲使团的随行官员名单,上面有他的名字与官职:孟观,昭武副尉。
历代公主和亲使团中都有昭武副尉随行护卫公主安全,这并不稀奇。
昭国国力强盛。
皇帝近来沉迷酒色,的确传出不少桃色新闻来,但他身边还有高玄感、裴表、崔听等一干大臣时时规劝,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
但派端文长公主去和亲,实在是荒谬,皇帝宠爱贵妃娘娘不假,连带着她的几个孩子也是盛宠不衰,只是大臣们也没料到皇帝可以为了长宁公主做到这一步。
孟观才兼文武,不足二十便升为昭武副尉。
西境伊克可汗年过七十,膝下六子四女均以成年。
近来两国各守疆界互不侵扰。
倘若使团在西境驻留的时间不长,也许只是她多虑了。但倘若……
她要赌一把,趁他情意未减。
“我那日刚回到家中便闻此噩耗。她真的……是因夜间闯入厢房的毒蛇?!”
“孟兄向来清楚,舍妹最不喜闷热,如今正值酷暑,舍妹睡前特意让侍女开了窗。那毒蛇许是从窗子爬进来的,那时侍女听见了动静忙叫人来。我们匆匆赶到时她脸上已没了血色。寺庙离京城又有一段距离,连日大雨还遇上山崩,哪里找的来大夫。她就乖乖躺在母亲怀里,慢慢咽气。”
杨端取出那支簪子,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看起来有些别扭的“李”字,长舒一口气送到孟观面前,哀叹道:“这是舍妹走前托我转交给孟兄的。”
见此木簪果然如她所料,孟观脸色一变,热泪再度滚下。杨端乘胜追击,目光幽幽看向灵柩,哀叹一声:“妹妹走前,还念着你的名字。”
过后杨端照例劝他留下用饭,孟观因和亲一事请辞,杨府也是琐事繁多,她只送他到门前。直到下葬那日亲眼目睹它入了土,杨端心中大石才彻底落下。
因着丧事,杨家父子告假七日,末了恰逢休沐,今日又碰上公主和亲,全城百姓自然要去凑这个热闹。杨端也不例外。
杨成忙着处理前些日子积攒的公务,杨夫人积忧成疾,五日前就头疼得厉害。杨端只好带着小妹杨琥与卓言出门。
永康五年杨琥出生,今年也才四岁,大约是被灵堂的动静吓着了,这几日也跟着郁郁寡欢,杨端索性抱她出去散散心。
杨端起了个大早,见杨琥仍旧睡眼惺忪的模样,便叫卓言抱她坐到自己肩上,由她扶着脑袋打瞌睡。
未到主街就听见自宫门始响起的琵琶横笛声,企图用漫天喜月盖过这一场人尽皆知的闹剧。
现在人还不算多。
远远见着华盖朝城门方向走来,杨琥果然被这鲜艳的颜色吸引,一时精神起来,扯着杨端耳朵乱扭。
端文长公主如被礼盒裹得严实的珍宝,率先越过人群,公主车架附近紧跟着女官、侍从等人乘坐的马车,紧接着是黑压压一片铠甲,拖着后方长长队伍,车上摆满公主的嫁妆、昭国的诚意,或许还有图纸末尾的利刃。
和亲队伍就此西行,浩浩汤汤,由繁向简。
每一道颜色从眼前走过,杨端就要解答一次杨琥的疑问。
“奴婢去买了几个包子,都是小姐最爱的肉馅儿,少爷小姐别饿着了。”
杨琥倒是手快,立即抱着一个包子啃,吃得高兴时扭动的幅度更大,也不顾自己正坐在何处。
人群中有几人向杨端打招呼,脸上均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杨端先前打听过,他们与杨信同为校书郎,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各自恭维几句,其中一人忽然指向杨琥,笑着问杨端:“杨兄你头上这位是——”
“哦,舍妹。”
“可令妹不是……”
“是小妹。”
听此答案,他们颇有些失望,彼此对视一眼又尴尬笑笑。人群推着他们往城门走,杨端便推辞有要事处理,就此别过。
逆向而行,愈发清静。
京城内有大小道观五十余处,最清净的莫过于城西北角的静虚观。入观前她再三叮嘱杨琥不要喧哗。
白发道人亲来迎接,三人作揖由他引入观内。
“晚辈此番前来是为小妹——”杨端顺势将杨琥推到面前,“为小妹求一平安福,搅扰道长清修,还请见谅。”
还未见到正殿,忽而跳出一位小道童来,神色慌张手忙脚乱的同时还不忘向她们三人行礼。
道长倒像是见怪不怪,摇头叹道:“又出什么事啦?”
“是、是那位贵人。”
“不是吩咐过了嘛,叫你们少去那院子。”道长见童子抓耳挠腮焦眉苦脸的样子,只得改口道,“罢了罢了,我且去看看。施主稍等片刻,贫道去去就来。”
道长与童子消失在转角的瞬间,杨琥被塞到卓言怀里。
素衣跟上,兜兜转转几圈,终于见立于檐下的道长,蹙眉看向院内的人。
“怎么进一趟宫……一副魂不守舍的……?”耳边少女叫唤越来越清晰,“别理这臭道士,皇兄难得来一趟,咱们继续!”
此前端文自请入静虚观为夫守丧,未满两年即被安排与伊克可汗和亲。
皇帝膝下只两位公主,平阳公主宇文曦,长宁公主宇文黎。
天禧五年由皇帝赐婚,平阳下嫁尚书左仆射高玄感之子高琦,婚后一年诞下龙凤双生子,其后鹣鲽情深度过将近十载光阴。
长宁公主尚且十一,也不曾听说与谁定下过婚约,若要选她去和亲,只怕伊克可汗还得再多等几年。
听闻最初定的就是长宁,但她毕竟是皇帝爱女,贵妃又极受宠爱,后面会换人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偏偏急在今日,一位公主业已成家,另一位公主说句童子也不为过,最终只好匆匆送个长公主去。
不知何人说了什么,长宁冷哼一声:“堂堂一国公主怎能向一介平民赔不是,皇兄你是和父皇一样老糊涂了不成?”
“忘记母妃怎么嘱咐你的了?”那青年男子教训她几句,复又向道长解释,“长宁在宫中娇纵惯了,一时口无遮拦,还请道长见谅。”
长宁又哼一声,朝另一人发话:“纪元书,你去叫人备车,今日本公主要和皇兄好好赛一场!”
杨端挑眉,纪元书,睿王府千牛备身,原来这位是三皇子宇文澜,与长宁公主同为贵妃所出。
纪元书笑劝道:“来之前娘娘已经吩咐殿下要好好看着您,今日就在这院里,让属下陪公主玩个尽兴。”
大概是这句话刺到了长宁,她声音有些发颤,凝声喝道:“本公主才不管这些,这道观里头不是臭孩子就是臭老头全都一个样子,无聊透顶!偏偏母妃要把我送到这儿来,父皇居然还答应了!”
“咻”的一声,一只皮球飞进杨端视野里,在地上跳几下滚到她脚边。
长宁忙呵斥道:“不许你碰,本公主自己去捡!”
睿王只顾着与道长说些客套话,也不管长宁跑远,毕竟这小小道观谁还敢拦着她不成?
长宁到转角处时那只皮球正巧被放到座凳上,那边一抹素衣消失在她视野里。
“站住!”
长宁叫纪元书收好皮球,自己紧追不舍弯弯绕绕穿过几条游廊,偏在一个拐角处撞上一人高大颀长的背影。
白衣往前几步堪堪稳住身形,拂尘先动架在臂弯上,施施然转身带来一抹绝色,向长宁赔礼:“贫道清一,冒犯了这位小姐,还望小姐海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