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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三呼万岁齐齐跪下,由孙内侍一声高喝,据官位高低事态缓急各人依次上奏禀明要务。

      睿王——不,应该是新帝宇文澜已换下丧服身着朝服坐在龙椅上,比往日多添几分威严,只是初登大宝,难免有几分生疏。

      “臣陈学彦,前宣州刺史,于正月经吏部注拟,今已到任。在任七年,宣州赋税均平……”

      “臣徐璋,前安州刺史,于正月经吏部注拟,今已到任,安州仓储……”

      宇文澜一言不发,只等那一位、数年不见的那一位站出来,宽松的官袍也装不下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宇文泽倒是十分从容接上话:“臣宇文泽,前安州刺史,后转任楚、扬、庐三州刺史兼淮南节度使,于正月经吏部注拟,今已到任。在任期间,决狱公允,无冤滞讼……”

      代王、睿王相争多年,早忘了这个被打发到别处的陈王,甚至不在意陛下任命其为三州节度使,如今再见才知其数年功绩,宇文澜或许会有一丝懊悔,从前为何不将他放在心上。

      宇文澜看过几人呈递上来的折子,独宇文泽那一份看了许久,好似要看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在场百官皆知这一批人升官的旨意先于册封宇文澜为太子的旨意,先帝几道密旨先将他们升上来官位堪与裴表一比,可见先帝在时的心思。

      而宇文澜提拔的那一列则在后头:

      宋襄——任谁都没想到,从前效忠代王的宋襄也跟着升了户部侍郎,还是宇文澜未经政绩考核亲自拟旨,宇文澜本欲再给他指一门好的婚事,毕竟他的岁数摆在那儿了,至今没个妾室面上也说不过去。只是他这话刚一出口,五品以上的世家大臣都缄口不言,倒是往下几级的也不管人家名声如何,还有不少跃跃欲试的,宇文澜只得说再看一段时间。至于他本人,看起来无所谓的模样,既然本人都不着急,皇帝着急什么。

      除他这一个升官内情有异的,别人升官倒是情有可原:宇文澜提拔崔懿、薛彧、余仲堪、李承用等为太常卿、尚书右仆射、太府卿、中书舍人,李崇光、钟璞真为左武侯大将军、右威卫大将军。

      杨端有些发愣,但将近半年发生的大事联系在一处,她也猜出个七八分,也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恍惚间回到郊外山间寺庙的那个雨夜,一切变故只发生在一夜之间。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变故,以及稍后呈现的结果。

      王海回见到了正事上,便汇报今年官员考核僧升贬情况,往上升的大多是王、余、张几家的人,这都是以往的惯例了,先帝在位时也不曾多说什么杨端有先前数月的忙碌、有崔听举荐,且在先帝甚至是新帝面前露过几回面,若不在晋升之列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听到杨信的名字与官职时,杨端心中激动却又疑惑,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左补阙兼户部员外郎,确如崔听、宋襄所言,连升两级,但为何是去了户部?

      户部。

      她悄悄抬眸看一眼前方宋襄的背影,心中想着自己竟然要到他手下做事,这次升官不知是福是祸。

      上面的人可不管底下人心里想什么,王海回念完这批官员名单,接着才是贬官那份,末了补充一句谢皇帝恩赦天下,诸位皆应恪尽职守已报陛下恩德。

      各都依礼跪谢皇帝。

      接着轮到余、张两位大人上奏,一是国库空虚,二是流民日增,三则江淮水利,四则边境防御,等着宇文澜给出一个交代来。

      崔听便说礼部拟定各宫嫔妃位份封号、如何安置先帝嫔妃,从前睿王府的王妃与一干侍妾都依礼册封并无不妥,请宇文澜过目也只是走个过场。

      先帝妃嫔、宇文澜生母贵妃与先皇后同尊封为皇太后,只是有代王案在前,先皇后自知处境尴尬,早先与他商议过移居别宫。余下育有子嗣的妃嫔本该前往皇子封地,只是晋王、雍王长久留在京中,陈王也从江淮一代回来,礼部只好让其尊养在宫中。

      至于没有子嗣或为分不高的妃嫔,崔听正要开口,却被宇文澜挥手打断,他心中思忖片刻,道:“她们虽未曾为皇考孕育子嗣,但侍奉多年亦是辛苦,一律送至静虚观为先帝祈福,着人仔细照看,以示皇恩浩荡。”

      稍后则是琐事庶务,宇文澜处理起来也算得心应手,等他身边的孙内侍高呼退朝,杨端持笏跪拜跟着出了宣政殿。

      杨端有些头疼,好端端的怎么就将她调到户部去了呢?且不说如今员外郎职位已满,她跑过去顶多是个打打下手的,况且她此前也不甚了解户部职务,倒不如好好留在门下省,虽说官职不高,好歹见到皇帝的机会比现在多。

      一日连吃两亏,恰好匀了升官之喜,不过原户部员外郎尚有两位在任,倒是多给了她几日缓冲时间,将从前的奏疏底稿等移交给顶上来的人,接着就收到几摞分派到自己手里的账目档案,期间还要研读诸多文书,受金、仓两部掌案书吏协助指导如何核算校对钱粮收支等,不至于上任第一日面对那些公务就手足无措。

      现任两位户部员外郎,一个叫郑弘文一个叫郑弘武,远看那郑弘文生得虎背熊腰细看更有武将气质,郑弘武却是文质彬彬稍显瘦削,二人姓名如此相似,若非问过,杨端还当他们是兄弟,只是长得有些……差别罢了。

      说来也巧,四年前二人甚至是同时到任,最初还有各司人员闲来无事时私下打赌他们俩谁大谁小,也是这事之后才知二人并非兄弟,郑弘文方满三十,是苏州华亭人,郑弘武三十有四,魏州魏县人。为作区分,司里人素日管他们叫大小郑。

      杨端向二人递过名刺,说些客套话,二人见她年纪不大,心中虽有些不满这个捡便宜提上来的新人,面上依旧和颜悦色招呼回去。

      属吏将杨端带到分给她的廨舍,里面陈设一应俱全,好些都是新添置的,只是这屋子与先前大小郑的相比的确小了不少,大概是因为旁边还摆着架子占了地方。架子上还有没搬走的笔墨账册等。

      见她正打量杂物架,便解释她来的突然,只好收拾了杂物库充作临时办公场所,日后升迁自然会换到更好的的地方去。杨端心知他在敷衍也就随意点头应付回去,接着问宋襄正在何处。

      按照规矩,杨端应先拜见尚书与侍郎大人,接着才是各司郎中、员外郎与主事等,偏偏宋襄事先吩咐属吏带她先去别处,最后再来拜见。

      属吏望着窗外某物望得出神,杨端接连问过三遍他才回过神来,道:“大人特意吩咐,让我带你到各司走一圈,最后再去拜见大人。”

      杨端正收拾着绫纸告身等一干信物,听他这话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这是什么规矩,之前我可从没听说过。”

      属吏眉心的竖纹只出现一瞬,紧抿的唇张了又张,含糊回她:“大人吩咐,我也是照做罢了,不晓得什么缘故。”

      大小郑与她是要长久共事的,说是日日见面也不为过,二人态度也勉强说得过去,这属吏也只是替她引路,往后不一定能再见着,稍有几分疏离也十分正常,只是之后见到的同僚们无分新旧,全都带着异样的眼神看她,或戏谑或轻蔑或厌恶,但又碍于某个缘由,表露出来的都是清一色的礼貌随和。杨端按下心中疑虑,跟随属吏去见侍郎宋襄,走前还听见一阵窃笑。

      方从朝会上回来,众人稍一松懈才敢将早起的困倦表露一二。宋襄正坐在椅子上打哈欠,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书,一个劲地往门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心思不在书上。

      属吏只管将人带到,转身就走。宋襄见到人影时故作矜持,等人一直走到桌前,眼皮也没舍得抬一抬,冷声吩咐属吏将门带上。

      比起上头的尚书与另外一位侍郎,他年轻许多,甚至比底下干了十几年仍在原地踏步的人年轻,谁都知道他的官位五分得益于父亲,余下一半分作新帝登基的功臣,最后才是自己的政绩。

      难怪朝中大半人或夸或贬但都打心底里佩服崔听。

      杨端照例递交告身,再抬头看他时忽然惊出一身冷汗来:宋襄手中的书早不知何时放回原处,现下搭上绫纸,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搭上她的手背。那张俊逸的脸绽出一个无辜的笑,张口时信子好似要伸到她脸上:“二郎年纪轻轻官至六品,这样晋升的速度,呵,说是第二个崔听也不为过。”

      杨端迅速抽回手,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谬赞了,下官怎好与崔大人相提并论。”

      宋襄冷哼一声却不改面上笑容,收过告身随意看一眼就放到一边,捡些官场话先说一通,接着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规矩,说了许久,杨端也有些站不住,耐着性子等他念完,脑海里则开始翻找近日看过的书册,又背一遍近年来的赋税细则等。

      磨了她三刻,宋襄终于肯放人出去。杨端一路回到廨舍,到门前时恰好碰上两三个掌固抱着笔墨书册从里头出来,几人见到她时先是愣住,接着喊一声大人,退到门边让她先进去。

      出了门泄露出几句窃语:“这是去了多久!”

      “听主事说,特意打发他到外面去。”

      “就他有这个规矩,谁知不是个能耐的,凭借机缘混进来,看他几时出去!”

      “瞧他走路都不稳当,能撑几日?”

      杨端脚步一顿,回头看一眼他们离去的身影,恰好对上几人目光,他们迅速收回视线抱着东西跑远了。

      她初接手户部事务,两位侍郎并未派给她多少任务,杨端也能缓一缓,一面学一面干。

      趁着空挡,她叫上两三个身强体壮的杂役去架阁库搬书,将记录过去五年华州、同州的税收、土地开垦条目,余下还有大郑差人送来的户籍册、小郑送来的赋税文册搬回去,不过半日功夫书卷就将桌子填得满满当当。

      杨端先看过记录,照着从前的案例将上一年两州的田赋征收明细的档案核算清楚再整理归类。

      只从面上看,京城附近多个州县农户赋税增加异常,尤其是先帝派兵攻打西境那几年,上涨的速度十分骇人,也就让人忽略前些年的异常。

      杨端寻来一张干净的纸粗略记上一笔,别的一概不理,只管宋襄田封分派下来的那部分,照葫芦画瓢归整出一份同州某县的农、商税收明细,先去找看起来好相与的大郑,他粗略看过,并未说出多少错处来,她又去问过小郑,只说其中有多少疏漏,别的也都没什么大问题,杨端心里有了准数,再回去时脚步也轻快许多。

      后头再见其他州县赋税有异样的,杨端仍旧是记上一笔,好作另一头的用处。

      恰好这几日崔听那边递来消息,新帝登基后也并未叫停商议多年的改制条目,如今只需将里头的小纰漏拣出来,让人加以改正或直接删去,预备明年就能推行。

      改制是为了充盈国库,也好为日后兴修水利整顿军需做准备,从前杨端随口一说的解宵禁紧城防,先帝在时是打着哈哈就随意揭过去,宇文澜却没多少反对的意思。

      外祖一家来京时就与她说起过,自己不怎么适应京城的宵禁,杨端问其缘由,外祖解释说他常在南边,频繁往来苏杭两地,且不说百姓,便是往上一些长官也放松管制,偶尔还能见到官员携家人一同夜游,与京城大不相同。对此,先帝也不置可否,那些人也就愈发大胆起来。

      她的提议落到裴表耳里,提笔一改解禁成了驰禁,先说试过一段时间看看成效如何,如若不成就此作罢。高玄感却有异议,便说夜紧是以正风俗,倘若真解禁了,必然要重新调整金吾卫夜巡的安排,其中耗费还不知要增加多少。两人相识数年,仍旧能为着自己的看法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目的是将自己的小心思加进去。

      两位都不得空闲,往下的补阙拾遗官吏更是不好过,杨端只能早早料理了户部的事务才能匀出时间往门下省去。说到底,她心里终究还是念着从前的职位。

      上任第一日,杨端就空出一个时辰带着自己整理好的记录回了一趟门下省,见到不少年轻的新面孔。

      杨端先去拜见新任侍中徐璋,他此刻神情与早朝所见不同,眼中含笑显得十分近人可亲,加上年纪资历摆在那儿,确实是一位慈祥和蔼年高德勋的老先生。徐璋正与人议事,杨端也不多打扰,他一招手杨端自觉退出去。

      至于别处大人,大家共事多年,也算熟络,杨端打声招呼,领了安排下来的差事,走前再将自己带来的薄礼呈上去即可。

      其实改制已是板上钉钉,当年宇文澜尚是皇子是也属支持派,反对的当然是废代王与其身后的势力。如今杨端的差事便是找出其中不可取之处,尽量降低各方损失,至于得罪了人事后担责,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杨端看好时间,退值后等到杨成从工部署出来,杨端扬笑迎上去,道:“恭贺父亲。”

      杨成也笑。

      “既是喜事,该让娘好好准备一番,不过现下国丧才过,也不好大操大办免得落人口实,就让下人们备些好酒好菜……”

      杨成点头连连说好,待到马车上将外人隔绝开来,他才主动开口:“户部琐事甚多,你还身兼补阙一职,的确十分辛劳,你……当官也有两三载了,也晓得如何打点你的上司和同僚们,然而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杨端停下动作,拢了袖子洗耳恭听。

      “为父也年近五十,倒是不指望能继续高升,你么——”杨成看她一眼,递出几分惋惜几分遗憾悲恸与希冀期望,“我也听说了‘小崔听’的名号。”

      她笑道:“父亲谬赞了。”

      “然而崔听只一味看重政绩,于为官处事,不晓得或者说是根本不在乎如何往上爬。先帝爱才如命,不见得百官也喜欢。如今尚有裴高两位惜才的大人庇护,暂且不说如今陛下的喜恶,往后的仕途是否顺遂倒也难说。”

      “父亲方才不是说,这不是最要紧的吗?”

      杨成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忽然想起来,这也是要紧的。现在你还能过着天道酬勤的好日子,往后往五品上走,也只能期待多做做这样的美梦咯。”

      “唔,我记下了。”

      另一则,正是杨成要说的:不得陛下宠爱或是忠臣举荐,她最好止步于六品,至少在七年内别再往上走,花上数年的时间稳固根基才是要事。

      杨成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从为官之道到家国天下,林林总总,扯到子嗣时却忽然跟哑了似的。杨端明白他的意思,少不得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一直忙着也就没功夫想这许多。

      “为父倒有个主意,其实,”杨成掩嘴低声道,“从外头抱一个回来,记到你跟卓言名下也未尝不可。倘若你顾及咱们杨家的声誉,就让卓言扮作那身怀六甲的妇人,扮上十个月,到了生产那日带一个回家来,就说是你们俩亲生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见杨端默不作声,杨成当她不愿,又道:“实在不行,就认个义子,不过是改个名,入族谱更不是什么大事。”

      杨端深谙敷衍之道,口头上说自己早在筹备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就让杨家添一个孩子。至于子嗣不子嗣,族谱不族谱,她确实不怎么在意,杨家也就自杨成起才和仕途扯上了关系,再往上数一辈皆是些大字不识的老人,什么族谱,不过是杨成想学着那些世家大族的习俗好彰显自家实力罢了。

      二人各有自己的心思,此事就算揭过,却看杨成还有一事要说,只是马车恰好到杨府门前,杨成暂且打住,等二人进了府里夜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时才提起来。

      刘婵特意叫小厮备了酒,除杨琥外众人小酌几杯,脸上飞出一片淡淡的红晕,杨成也将话带着酒气一并吐出来:“如今咱们家里也是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六品官了,府里也该多招点丫鬟侍从进来,省得……省得夫人与卓言辛苦,说出去也体面些。”

      杨端并无异议,道:“父亲所言极是。不过,我那院里安排的人可以少些,叫卓言挑人来,她眼光一向不错。”

      在饭桌上一直沉默的杨嬗也难得开口:“我那儿只添一两个洒扫的人就好。”

      见她也开了口,杨琥兴冲冲提出自己的意见:“我那儿也用不着!”

      刘婵却不理会她的话,盘算道:“老爷这儿拨四个人,我那儿五个,连着阿琥的算在里头。嬗儿与二郎的,你们既说要清静,那就只派两个丫头,后厨两个厨娘,至于男仆……依旧是留先前那两个看门,四个跑腿儿的,老爷觉得如何?”

      “甚好。”杨成眼珠转了几圈,拖着声音道,“一下子来了二三十人,这屋子也挤挤攘攘的,恰好咱们家在这住了有些年头,也该换一个大一点的宅子,扩几个小园子进去,正好给那机灵鬼撒欢。”

      “爹心里有了主意就好。可看中哪处的宅子?”

      “常安坊正好有一处废弃的宅院,我与马才振马据同一同去看过,虽不是好地段,上朝仍旧是那么远,但离西市近,省得置办什么东西还得大老远跑一趟累人,至于宅院布景,稍有些……咳,只要重新修缮一番,园中景色自然也——”

      杨端打断他的话:“改日爹得空了,捎我去看看。不过听您这话的意思,是要全拆了重新盖屋子么?”

      “正是。”

      “那还得再等上一两年。”

      “一两年?却是不够,既然要处处精致,必得多花些时间精力,一两年……也勉强说得过去。”

      “嗯。”杨端点头,咽下口中的汤,转头看向她们几人,“不如咱们一道去看看?”

      几人点头,算是答应。

      到了时辰,杨嬗带着杨琥回去,杨端也正要去书房,眼看卓言就有跟着杨端一起离开,杨成立即向刘婵使眼色,刘婵轻叹一声后叫住卓言,说自己有话要和她讲,叫卓言跟着去。刘婵杨成二人起身,领着卓言往书房去,杨端自然跟在后边,看卓言跟进屋里去,等了一炷香才出来。卓言见杨端在门口,但看到自己出来的瞬间,眼底的阴霾与不耐一扫而空,换上笑与她一起回去。

      “怎么站在风口里,也不怕吹坏了身子?”

      “我套了衣服,还拿着暖炉,不算太冷。”

      夜间尚且寂静,只从别处传来几声细微的猫叫,更多的是忽而刮起又忽而停歇的冷风呼呼响。丫鬟放了热水自觉退出去,卓言照例查看外面无人才向杨端点头示意,放下帘子走到木桶边添水。

      杨端解衣没入水中,侧目看卓言沉默舀水,水送到上方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卓言也是一惊,木瓢掉进桶中溅了两人一脸水。

      卓言看了她许久,终是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说子嗣?”

      “老爷和夫人难得站在一边。”卓言点点头,捡起木瓢又舀水送来,而后倚在桶沿,道,“此番,老爷的确句句在理,他与夫人也都商议过了,等到了时候最好还是抱一个孩子回来。”

      “回来的路上,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卓言轻轻叹气:“倘若杨家——暂且不论王侯世家,便是有过几代读书人也好,早可将旁支的孩子认到名下,也不会有今日的烦恼。”

      杨端笑出声,伸手点她额头,道:“倘若可以从旁支要一个男丁过来,还有我什么事儿,早叫别人顶替杨信了。”

      “……是我多想了,可——”卓言抓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可孩子的事——嗳,你别发呆呀!孩子的事,你心中可有主意了?”

      她靠在桶边,握住她手腕的力度稍有松减,道:“除你外,我不信别人。可后嗣一事,终究是自己的血脉比外头来的更可靠些。”

      “……”卓言沉默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背回道,“我明白了。但如今你对外是男儿身,该选谁来呢?”

      选谁……最好是自己信得过的,也不会将她的真实身份说出去,那就必得有深厚的情谊在前支撑。

      情谊深厚……

      情谊……

      情……

      “我记得,从前孟三郎送过我一些玉佩首饰什么的。”她忽然提起从前的人,卓言应了一句,杨端才又继续道,“那些东西都是你收拾的,明天就翻出来,只留下那些我现在能佩带在身上,别的就都放回去。”

      卓言应下。

      “贸然行事终归不妥,你若是得空了就叫上娘常去孟府走动,或是约孟家老夫人少夫人们出来,散心游山玩水什么,总之,两家要熟络起来。”

      “嗳。”卓言勾着她的头发梢玩,指尖也染上一层水渍,忽然道,“最近宁王府常叫人送帖子来,也有方家沈家邓家的,却比不上宁王府来得那么勤,前不久还有一场游船观灯会。都是邀咱们家的女眷去什么诗会游园会的,回回都让县主出来作伴。”

      闻言,杨端飞快眨了眨眼,问道:“瞧见县主了?”

      卓言也是点头飞快,答道:“瞧着比我小上好几岁,却比别人家的孩子活泼不少。方姐姐是与她相熟席间拉着手说了不少话,王妃也拉着夫人和姐姐说个不停。”

      她轻笑一声:“那你呢,你做什么去了?”

      “我?县主与方姐姐都教我作诗,姐姐也不时指点一二。后来又带我去船上扎花灯,过后还教我下棋,这我倒是喜欢。”

      卓言提早叫人在屋里烧了炭,从水中出来也不觉得有多冷,杨端草草擦干身上的水,随意裹了件衣服就往床走。卓言吩咐人抬着木桶与水出去,将门锁上,看杨端皱眉锤肩头,便问:“第一日就这么辛苦吗?从前还是校书郎的时候可不这样。”

      “从山的这头跳到那头,我以为也不算什么难事,到底是高估了自己,那些个账目看得我头昏脑胀,至于算数,更是眼睛跟不上手的速度,算盘打个不停,就是这样,还比上那些老练的。”

      “是么,我瞧你的样子,倒像是回味无穷呢。”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此前公务极少涉及户部事宜,多学些总归是没错,倘若真给我个机会,在六部轮转一遍,再苦再累我也是愿意的。”

      卓言卸了钗环首饰去了胭脂水粉,脱了鞋袜上床给她捏肩。

      夜半,猫叫终于停止,屋外的风声愈发明显,不由分说狠狠打在瓦片上。屋里也跟着再度响起声音。

      “阿言。”

      “嗯?”

      “打听消息的事,那些——”

      卓言笑着打断她的话:“哎呀,知道知道,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那些人的名字都列出来,名单在你梳妆盒下压着,现在天也黑了,等到白天天亮了再看看。”

      “好。”

      此事说定,杨端才继续向她讲后宫嫔妃如何安置。

      裴缨早在宇文澜还是皇子时就得先帝赐婚为睿王正妃,裴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且裴表早早扶持睿王,册封皇后也是理所应当。李承用嫡亲妹妹李廷徽,持重寡言端庄得体,由先帝与先贵妃做主,为睿王府孺人,而今李承用官至中书舍人,她也荣封贵妃,仅次皇后。

      余君岫,应是余构明主动把这个孙女送入宫里,估计夏阳公与兵部尚书的身份地位,这位年仅十四的孩子封了淑妃。户部尚书钱元聘侄孙女、中书舍人钱元临孙女钱南春,则由宇文澜钦点纳入后宫封为德妃。同为京兆府少尹杨思民、尚书左仆射高玄感妻妹的王清盛封为贤妃。

      “往下婕妤有三人,一位柳——”

      “等等!”卓言停了动作问她,“杨思民?与咱们家可是什么亲戚?”

      “你又犯糊涂了吧?倘若是亲戚,凭他的身份动动手指就能把父亲调到六部领个闲职,也不至于混迹多年仍是个九品官。我后头找人打听过,他也确实安排了不少亲戚在各处,大都都是闲差事,俸禄却比别人高不少。杨思民与咱们杨家,就如崔懿与崔听,只是沾了点同姓的关系罢了。”

      卓言点头,忽而又问:“那位柳姑娘呢?如今是什么娘娘?”

      “柳姑娘……她么,三品婕妤,有她在,大将军李崇光与陛下的关系只会更加亲密,身份地位特殊,晋升妃位那是迟早的事,不过她要是晋升了,四妃之中得有一人换下来。”

      至于是谁下去,就看废代王旧部与宇文澜幕僚哪边势头先弱下来了。

      先帝的嫔妃如何安置处理,经礼部议定宇文澜点头了才明旨昭示天下,卓言也知晓沈清的去处。一说到沈清,气氛总是僵住,恰如现下打西北边刮来的冷风,先在脸上落一巴掌,来不及感受出什么,紧接着就是冷风自胸膛中穿过,抽丝剥茧般在心口留下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纹路,一阵一阵的抽痛。

      然而皇命难违,即便是心中不愿也无可奈何。她如此,沈家亦是如此。

      每每说到童年趣事时,更是惋惜不已,杨端则要反过来开解她:“前朝后宫多少明争暗斗,在静虚观修行未尝不是件好事。何况沈家都升了官,连带着邓家也沾了不少光。沈伯父虽是去了邵州做刺史,不能留在京城,她兄长升了宁亲王府校尉,倒是可以常去看望。有沈、邓两家打点,观里的人也不会为难她。”

      被窝捂热,卓言试过一遍才招呼她睡下,不再说沈清的事,只说明日还要早起。

      新帝登基,除却京城大小官吏变动,还有邻边诸国依礼派遣使者来访,礼部是要忙上一阵了,户部虽无需出面接待,然而招待使者少不了有这样那样的花销,那时又是一大笔费用要户部细细安排谨慎拨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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