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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扬州往事2 ...

  •   9.
      我一直觉得他这样下去不知时家怎么办,独子却是一个纨绔。
      不过在这之前,我家的灾难似乎来得更早一些。
      不止我父亲,还有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贾家都被抄家了,节度使的手笔。
      如今想来,他那时是想要钱,很多很多的钱,足够招兵买马的钱。
      所以他把屎盆子扣在了我们几家大户头上。
      譬如我父亲,是买卖私盐,旁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头。
      那日我在士兵的刀下苦苦求饶,想要换来我的清白与性命,于事无补。
      就在我以为最不幸的事要发生时,我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时的他,刚成婚不久,才十九岁。
      他立马于前,轻飘飘地说了句,这个女人我要了,留给我做婢子。
      于是那如狼似虎的士兵放了我。
      我跟着他去了时家。
      他没让我做他的婢子,却给了我一袋钱,他说,你叫谢蕴是吧?我认识你,扬州城不会安生了,拿着钱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走了,但是没走远。
      就在扬州城外,我父亲曾私下购买了一户小院,说是备不时之需,看来那时,父亲就已预料到了。
      我乔装打扮,在扬州城里谋了一份小工。
      父亲母亲都入狱了,想来必定保不住命。
      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

      10.
      知州府上出事的时候,我在客栈帮工。
      听到客人说知州府被节度使带兵围了时,我当下就愣住了。
      节度使围了知州?
      展天祥真敢?
      从扬州商贾接二连三地下狱开始,大家都明白了节度使想要敛财,但只是以为,他想要敛财而已。
      没人想到,他要造反。
      时知州也没想到。
      于是,他被围了,连带着他家三百六十一口人。
      那天的知州府尤其热闹,江南的人闲散惯了,政治神经一点也不敏锐,听着展天祥骑着高马立在知州府前,口述着时知州的一宗宗罪行。
      时知州,时璟的父亲,江南的父母官,扬州人口口称赞的好官,在展天祥嘴里成了敛财无数,设计陷害富商,预谋不轨之人。
      我不知道当时在场的扬州人怎么想,反正我不信。
      我爹很多年前给时知州塞过上百箱的珍宝,为求江南一带的通行权,被知州大人义正言辞拒绝了,还被打了五十板。
      我问我爹怪他吗,我爹说不怪,正是有知州大人这样的人,扬州才成为了他这种无名无姓之辈能够大展宏图的地方。
      所以我不信。
      11.
      我那天藏在人群中,扒拉开一道缝,看到知州大人被两个壮汉押解着,麻绳粗的牛皮绳捆着他,在他的皮肉上勒出血印。
      知州大人两袖清风,一身傲骨。
      他一介文臣,怎禁得住那样的处置。
      他仰天长笑,大吼道,“展天祥狗贼,今日你便杀了我,我也不吐一个求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来啊,取我项上人头!”
      他头发散乱,脸上糊着一团一团的血污,露出了凶狠的眼神。
      无惧无畏,毅然赴死。
      知州大人的人头滚落到展天祥的马边时,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生怕与自己牵扯上关系。
      我也怕,我忍不住发抖,我想到了我的父亲母亲,他们死时可能比知州的死状好不到哪去。
      于是我想到了时璟,他人呢?
      12.
      我跑了,离开知州府,扬州下着大雨,我跑着跑着鞋也掉了,不管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于是我赤脚向前跑。
      看热闹的人说,时家其余人都被押解着走了。
      要被投狱。
      我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时璟救了我一命吧,我只想见见他。
      我知道他活不了了,我没本事救他,就算倒回到我家最发达那几年,我也没这本事。
      所以我只是想见见他。
      我一直跑一直跑,跑时还在想,我呸,去他娘的,扬州还被称为是人间天堂呢,怎么满地都是石子,真扎脚。
      于是我跑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血脚印。
      不疼,一点也不疼,这比起我被灭门那天来,算不上什么。
      13.
      我终于追上节度使的兵了。
      浩浩荡荡押解着三百多号人,找他,没有难度,穿的最好的就是他了。
      他穿着最华丽的服饰,活像个笑话,身旁的士兵动不动就踹他两脚,我看到他的拳头攥了又攥,终于又松开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几个官兵走向他身后。
      他身后是他的妻子孙氏,还有他的母亲,知州夫人。
      那几个壮汉要越过他走向两位女子。
      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们也曾想对我做同样的事。
      很明显,时璟也知道,于是他用身体死死护住他的妻子和母亲,却换来又一顿拳打脚踢。
      另外几个官兵干脆扯过两个女人,一把撕开她们的衣裳,孙氏当场咬舌自尽,知州夫人则扎上了那把大刀,大喊着,我儿切记,来世莫要再入宦门,当场毙命。
      14.
      我看到,我看到什么呢?
      我看到那个青年人,他才十九岁,他脸上全是雨水,或许还有泪水。
      华丽的衣裳上沾染着一圈一圈的血污,凌乱的头发贴在脸上,那双最为扬州小姐倾慕的眼,此刻只剩下悲愤与绝望。
      他发出悲怆的一声怒吼,猛地起身,撞开一个官兵,抽起大刀将身旁几个壮汉砍死。
      十步杀一人是真的,可没做到千里不留行。
      寡不敌众,他终究被一层层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他最后怎么死的呢?
      怎么死的?
      大概是围上他的那群官兵一人插了一刀吧,反正我见到他最后的样子满身是孔。
      官兵退去,他还没断气,那双媚眼看着我的方向。
      我不怕,真的,我一点也不怕,他纵使这样子,这样地像一只丧家之犬我还是不怕。
      我甚至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悲戚的美丽。
      他倒下时,我又想起了那年春日宴,我骂他是花瓶,他肆意地坐在桌上,吟诵着李太白的《侠客行》。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他爽朗的笑声还在耳边,人却已经倒在我面前。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时小公子,这就是你的结局吗?
      15.
      我都快忘了那天怎么过的了。
      我不敢动时璟的尸体,于是我悄悄藏在附近等待着,看有没有人将他的尸体抬走。
      我多虑了,原来知州的公子死了跟路边的野狗死了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没人管。
      天黑雨停。
      我摸黑偷了一架板车,把他运走了。
      可怜他的妻子和知州夫人,白天被人买走配了冥婚。
      我拉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什么也不怕,真的,他的尸身我该好好处理。
      我虽出身商贾,不代表我无情无义。
      这条命,是他救的,为了他,我也不怕丢。
      我把他埋在我的小院外,为他立了个碑。
      16.
      后来的扬州城,乌烟瘴气,成了节度使的天下。
      展家以扬州为跳板,一跳跳了好几个州,真的快要称王了。
      可是我没看得到天下易主那一天,我在时家被灭门的第三年死了,死于时疫。
      天下战乱已久,时疫传播极快,我孤自一人生活,又没有银两,自然活不下去。
      我和时璟,富商和知州,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这种变动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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