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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晴烟晚佳期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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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节,扬州城念泗河旁可谓是稠人广众,亚肩叠背。在人群中,有一队人最为显眼,他们右手拿着一株似开非开的桃花,左手拿形态各异的净瓶,以花沾水撒于空中,口中念道:"三月桃花水下,招魂续魄,祓除岁秽。"锣鼓喧天,响彻云霄。
还有些人焚香祭河,以祈求除去身上的不祥之气,烟雾茫茫,迷蒙了水上月色。篝火毫无止境地燃烧着,火随风势,变幻无边。离岸边不远的街道上正举办着书法、绘画、兰亭秋禊诗会、舞蹈、灯谜、花道、茶道、演奏等文雅的活动。文人雅士相聚于此,尽情释放着内心的情怀。
"小姐,这人好多呀!"盈儿身着深棕色窄袖布衫 ,娇小玲珑。
"人,有什么好看的,盈儿,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叫我小姐,你要再忘,我就拿你去祭河!"大襟斜领的淡蓝色锦衣长袍,清秀高贵,领袖用花边装饰和雪白滚边,同样的白色绸带系于腰间,一手拿着粉嫩的桃花,下巴微微抬起,娇嫩欲滴的嘴开口说道,正如一位男生女相的艳丽贵公子。
"公子,不要呀,我这么笨,你拿我祭河,河神会生你气的。"
"算你有自知之明。"
在人群中艰难地行走着,突然一串红色的彩灯吸引了古凌月的注意,她拽起正对着刚出锅的桃花酥流口水的盈儿说:"别看了,走,我们去猜灯谜去。"
"唉呀,公子灯谜有什么好玩的,又不能吃。"
"那你就留在这吧,我去了!"
"不要啊,公子你要是丢了怎么办呀!"
盈儿只好不情愿地跟着。
"哇,公子这有好多灯谜呀,啊...这个短,'人间四月芳菲尽,打一中药名?'中药?是什么呢?"盈儿完全忘了桃花酥,仔细地研究着灯谜,周围也有好多人兴趣勃勃地看着。
见盈儿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古凌月嘲笑地说:"你可真是有大智慧呀!"
这下弄的盈儿更是摸不到头脑:"恩?我很聪明吗?难道我猜对了?可是我记得我什么都没说呢?"
"难道你没听说过大智若愚吗?"古凌月故意将愚字大声讲出。
"听说过...啊,公子,你..."听出了自家小姐话中之意,盈儿气的火冒三丈。
古凌月敲打了一下她的头说道:"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莫非你出生那天一直在打雷,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春不见'都猜不出来!妄你跟着我读了这么长时间的圣贤书。"
盈儿反驳道:"圣贤书中又不讲药材!"
看到古灵精怪的盈儿,古凌月无奈地说:"你这家伙顶嘴时倒挺机敏的。"
"可是公子,春不见是什么药材呀,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春不见是阴地植物,具有清热解毒,补虚润肺,止咳化痰...算了,跟你说了也是徒劳,片刻之后你就会忘记。"
"公子,你还真是博古通今!"
"得了,闭上你那嘴吧!唉,那边好热闹,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司空寺前的街道上,一辆四轮松木马车缓缓驶过,车内紫檀木的小桌子上,香炉里散发着麝香的味道,芳香宜人。车顶的四角挂着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回纹雕饰镂刻的窗户上珠帘已撩起,四匹马在前方昂首挺胸的慢慢走着,马车四周,跟随着男男女女大小随从近十几人,个个手持桃花。车厢内,男子身着对襟玄色长袍,衬以高缘领袖的中衣,上精细的用五色彩线绣着游鳞,翔凤等图样,章彩华丽,腰间佩玉,衣裘冠履 ,薄嘴含笑,姿态娴雅,路旁的人无一不被吸引过去。车行驶途中出现了一批人马,声势浩大,挡住了司马睿的马车,群众站于道路两旁,顿然无声。
"王爷,他就是属下的堂哥,王敦。"王导小声的在司马睿耳旁说道。司马睿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王敦确认了马车中所坐之人乃是司马睿后,便上前单腿跪地行礼,王敦乃扬州城刺史,城内认识他的人十有八九,可是却没有人见到过他对何人如此恭敬过,城中之人对马车上气度不凡的男子产生了好奇之心。
"臣扬州刺史王敦,参见王爷,若王爷不弃,臣愿侍于王爷左右,为王爷效犬马之劳。"此话一出,城中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惊讶王敦大庭广众下的臣服,惊讶车中之人乃是位王爷,更惊讶的是竟会有如此气宇轩昂的男子。很快此事便成了街道上人们谈论的话题。
马车依旧慢速的行进的,不同的是王敦骑马伴于马车一侧,此事也传到了扬州各大小官员及名门望族耳朵里,正如王导所说,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君君臣臣已不复存在,权利散落在士族们手中,他们都在寻找一位有经世之才的主子,有了王敦的带头,也就像有了方向。短短的一段路,便有,中正、公府等官员及士族前来投靠,而司马睿的巧言舌辩更是赢得了他们的赞赏。
道路两旁仍旧挤满了很多人,古凌月也前来一睹王爷的风采,但任凭怎么用力,她娇小的身躯也无法前进一步。
"岂有此理,竟然这么多人!"古凌月退出人群,甚是生气。
"公子,你说王爷会长什么样呀!会不会是个风华少年呢?"
"我估计他是一个年过半百,赤髯如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看他了,以免破坏你的念想。"古凌月因为费了很大的力气也没有见到司马睿,便一个劲儿的诋毁他,好使自己内心平衡。
"兰亭休禊诗会,诚邀各位饱读圣贤书的公子可前来会诗交友。"不远的玉华亭中,一名男子在大声的叫喊着。古凌月听到后又有了兴趣,拉着盈儿便向那里跑去。
马车已行驶到尽头,前来投靠的人络绎不绝,短短一夜之间,司马睿的势力便大大增加。在归返的途中,司马睿叫住了车,掀开帘子,他已换上了一袭墨绿色便衣,额前几缕青丝随风逸动,清新自然。
"你们先回去吧,本王在街上转转。"
"那属下跟随王爷?"
"不用了,你回去歇着吧。"
马车走远了,司马睿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也许是夜以继日的谋划,已使他疲惫不堪,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生既如此,很多时候,不是你想要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既然选择了天下,就该懂得取舍。
难得独自一人在街道上走着,悠闲自得,仿佛只是一位惬意书生。
"今天乃三月三,桃花齐放,不如今天就以花为住,各位意下如何?"玉华亭中一位少年提到。
"好主意!"亭中人纷纷答道。
"容在下先说吧,'风帘花落梦醒时'。"
"醉问家奴几经春。"
两人摇头晃脑吟诵着诗句,其他人一边品茶,一边褒贬不一的评价,古凌月也坐在其间,饶有兴趣地听着。
"荷芰误把南风惹"
"红藕香侵芳草间"
"好!..."亭中不时传来叫喊声。
"花在艳时艳转衰"
此句一出,亭中的人都在分析这句子,嘀咕声不断,但却没有一人回答。古凌月不经意间说了一句"人到情浓情转薄"亭子中顿时响起了鼓掌声和叫好声,古凌月还以为有人答出来了,哪想一抬头却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她只能不好意思的打了声招呼。
"这位公子,不如你来出一句吧"一名男子谦虚地说道。
古凌月这下可呆住了,没想到这些人的耳朵竟如此灵敏,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便惹来了如此麻烦。
"在下才疏学浅,还是你们说吧。"古凌月只能这样回答道。
"唉,公子你太过谦了,你就说一个吧。"亭中之人也都鼓掌起哄。
见无法推辞,古凌月犹豫一下,开口说道:"锦鲤在水云在空"
"这..."
"锦鲤?花?这有什么联系?"
...
正当古凌月得意之际...
"恨不相逢情难寄"
闻声望去,司马睿明眸皓齿站于亭外,古凌月认出了他便是邀月楼无尘阁中的那位公子,她起身快步走到亭外,调皮的对司马睿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呢?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你。"司马睿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古凌月心中嘀咕道:"还是这副冰冷的样子,真无趣。"见过礼后,司马睿与古凌月一同步入亭中。明月当空,亭中的文人雅士开怀畅谈,论天之所为,论人之所为,各个手舞足蹈,喜逐颜开,就连司马睿常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了玉华亭中,夜释放出了它无尽的温柔,轻风微微地吹拂着,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前一刻还在抒发情怀,尽情谈笑的学子们,此刻已静静地睡着了,盈儿在不停地打着哈欠,最终还是没有抵制住趴在桌子上憨憨大睡。
"莺啼残月正是夜来还明时"司马睿来到亭边,望月说道。
古凌月看着月光下司马睿的背影,发呆片刻,古凌月微微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复杂的气质,高贵,风雅,冷漠...他必定不是普通人,也许不易接触,但是偏偏他有种吸引力,那是不能控制的。
"怎么?还意犹未尽吗?"古凌月也来到了亭边,两人并排而站。
"我今天很开心"司马睿面带微笑地说出了这句话。古凌月听后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开心?难道这样就轻易满足了?不,他的眉宇间并没有那种知足安命的感觉,他满腹经纶,能辨诸物,但也许从来没有能够谈天论地的知己,他气度不凡,却对这乡野的诗会兴趣盎然,他有着若即若离的亲近感,但却努力的隐藏着,不知在担心什么?他的内心是怎样的冷清孤单!
"这种诗会平常也有很多呀,你喜欢的话可以多参加"
"是吗?可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第一次如此的悠闲自得。"
"不如我们在街道上走走吧?"古凌月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这句话,也许是赏识他的才华,但话刚说完便后悔了,一个如此冷漠有戒心的人,会去吗?。
"请"没想到司马睿竟一口答应了,他礼让古凌月先走,自己随后跟上。
月亮的光芒不似方才四射,也许已经很晚了,漆黑的街道上那嘈杂喧哗的场面被月光清理的干干静静,只剩下屋檐星星松松悬挂的几盏风灯和两个缓缓移动的人影。
"方才在亭中谈论到名、德、权力时,众人都厚此薄彼,把追逐权力视为小人之举,而你却一言不发,不知你有何见解?"司马睿好奇地问到。
古凌月莞尔一笑,说道:"你不也一样?也一言不发?"
"哈哈...因为我觉得他们所说太过偏激,我不能苟同。"
"没有德行就不能取信于人,不能取信于人就不能被任用,不能被任用又怎会有权?这是圣人之道,有何不对?"古凌月反问道。
"你说的甚是,'彼出于是,是亦因彼'我也觉得名、德、权力是相互依存的,但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对的,也没有什么事物是不可肯定的,关键在于人。"
古凌月停住了脚步,微笑着看着司马睿,说道:"那么你觉得人该有哪三大美德呢?"
司马睿思考了一下说道:"应学富五车,能拭眼辨是非;勇悍果断,在人们中拥有威信..."
"能够拥有权力,而后假以权力来利万民。"没等司马睿说完,古凌月就开口说道。
"你如何得知我心里所想?"司马睿惊讶道。
古凌月转身对着司马睿说:"你所想也是我所想,这也是我为何在亭中不发一言的原因。"
一番交谈后像是多了一种什么感觉,也许是相知。依旧是慢步前行,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拉近了不少,司马睿总是不自觉的看向古凌月,感叹她竟会有如此见解,世人对权力蔑视,而她却视为美德,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对了,我们也算是有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司马睿问道。
"我叫古凌月。"
"古凌月?你为何取了女子名字?"
古凌月高兴过度,竟忘了自己还是男子打扮,一个男子有这样的名字确实古怪,但话已出口又怎能反悔,再说哪有说错自己名字之说,灵机一动说道:"因为我家无女丁,而我又是家中最小,母亲喜欢女儿,就给我起了这样的名字,好有个念想,其实小弟我很是苦恼。"古凌月装的一脸的伤心。
司马睿将脸贴近古凌月,如山脊一样的鼻子,明澈而忧郁的眼睛,几根散发划过她的脸庞,古凌月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他,出于女子内敛的本性,古凌月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不敢再正视那双眼睛,她低下了头,司马睿均匀的呼吸打在古凌月的脸上,她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轻到一阵微风便能把自己吹到天上,那呼吸又是如此的温暖,温暖到不想离开,司马睿凑到她耳边说:"若是你扮上女装,不知会迷倒多少男子。"
古凌月听到这样的话,脸更是红的厉害,心中有股热气上涌,她惊讶地后退了一步,在恍惚之间,一阵风吹过,古凌月这才恢复了神志。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真会说笑,我一堂堂男子怎会穿女装?"
司马睿愣愣地看着古凌月,他也不知方才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也尴尬一笑说道:"我是在跟你说笑,你不必当真。"
"啊...我当然没有当真了,哦,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在下姓马,单名一个睿字。"
一阵喊叫声传来,正是在他们的附近,闻声寻去,看到一个粗衣滥衫的无赖正把一名女子困在墙角,并不停地摸着女子的脸庞,那女子身上衣物也已破碎,纵使她如何百般挣扎都无济于事,古凌月看到这个场面,脸色突然黑了下来,她握紧了双手,真是恨不得把那名无赖碎尸万段,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大步流星的朝那个方向走去。还没等她出手,司马睿已抢先一步抓住了那名无赖的手腕,眼睛中充满了杀气。无赖因为手腕上的疼痛而大叫起来,挣开了司马睿的手,向后退了几步,趾高气昂地说:"小子,你想干嘛?"
司马睿拍了拍刚才抓他的手,冷冷地说:"我看见你就不舒服,你说我想干嘛?"
"我看你是自找死路!"无赖手握拳头,凶神恶煞的像司马睿扑来,司马睿不急不慢的一个转身,那无赖便扑了一个空,狠狠地摔倒在地,司马睿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嘲笑了一声,古凌月看到那无赖一脸的穷凶极恶,却是个草包,便忍不住大笑出来,无赖听到嘲笑声更是火冒三丈,他笨拙的从地上爬起来,又伸着头向司马睿冲去,司马睿敏捷的一个转身,而后轻巧地抬起腿对准无赖的背来了个泰山压顶,无赖又一次狠狠地摔在地上,疼得他在地上打滚。无赖又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刀,刀刃在月光下格外的闪闪发光,照着司马睿砍去,看的古凌月心为之悸,大喝一声:"小心",这一声是出自内心的,她不希望看到司马睿出事。而司马睿从容的躲过了飞砍过来的刀,手在腰间一摸,一声清吟,便伸出了三尺游龙软剑,剑光骤起,顿时寒意倍增。仅寥寥几式,就已挑掉了那人手中的刀,剑速极快,空中出现了几个小银弧,最后剑锋直指那双眼,惊梀地跪在地上,嘴巴直抽搐的无赖,而令无赖最为害怕的是司马睿那嗜血的眼神。古凌月见那无赖已被完全制服,拍手叫好。
"大爷饶命呀,只要你不杀我,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无赖脸上再没有了那种专横跋扈的表情,跪在地上一边磕头求饶,一边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放于地上。
又一声清脆的声音,那把软剑又回到了司马睿的腰间:"杀你,只怕会脏了我的剑。"
那无赖听了这句话后,偷偷松了一口气,司马睿用脚轻轻一点,无赖的那把刀就落在了他的手中,说道:"可是不杀你的话,又违背了道义。"无赖听后吓得直接趴在了地上求饶。
司马睿拿着刀,顿时寒光四起,白影闪动,一把烂刀却被他使得轻灵飘逸。夹杂这那无赖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和古凌月那惊天动地的笑声。须臾之后,司马睿停住了手中的刀,无数的青丝,四下飞溅。无赖摸着自己那一根毛发不剩的脑门,当场嗷嗷大哭。
司马睿将刀扔至一边,不耐烦的说:"今天就饶了你一命,送你当和尚,如果..."
还没等司马睿说完,古凌月就插口说道:"如果下次再让我们见到你欺负人,就直接送你当太监。"
那无赖吓得在地上直哆嗦,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不快滚"那人听到司马睿冷冷的声音,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古凌月拾起地上的钱,走到女子面前,那女子因为刚才的事,见一身男装的古凌月走过来还是害怕的向后退了一步,古凌月微笑地说:"你不用害怕。"她抬起女子的手,将银子放到女子的手心,说:"拿这些银子置件新衣服,还有,晚上再不要独自一人出行,知道吗"那女子,看了看手中的钱,又看了看司马睿和古凌月,眼中溢出了泪水,她跪于地上向他们致谢,古凌月忙把她扶起来,便告辞走了。
"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身手!"想起刚刚的打斗场面,她赞叹地说道。
"我也没想到你总能猜到我所想。"
"其实刚刚我真想杀了那无赖!"古凌月握紧了拳头,眼睛中充满了愤恨。
"算了,给他一次机会吧。"他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出手救人,而且是个不关己的人,难道只是因为古凌月那一个愤恨的眼神吗,想到这里,司马睿微微扬起了嘴角。
古凌月骤起眉头,好奇地问:"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真让我想不透?"
"你可以慢慢了解"司马睿随口说出。慢慢了解?不知今天一别之后还会不会相见,也许自己只是无意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