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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惨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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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魂狱……”许延之反复咀嚼这三个字,下意识攥紧右手,大拇指上的宽面戒指硌着掌心,那点属于林明臻的冷意,成了此刻唯一能锚定心神的东西: “赌对了。”
“什么?”
颤抖不再,许延之声音里的神采,让白泽一瞬间微微睁大了双眼。
漫天猩红的空间翻涌成混沌的底色,许延之只是顺着前方白泽的身影笃定的看向天空中压顶的阴霾,没有半分游移: “我是想说,谢谢,我知道了。到目前为止辛苦你们了,接下来交给我。”
他往前踏了半步,拉开与白泽之间的距离,三百六十度缓缓打量着周遭空间的映像,眼神里没有半分惧色,像在审视一张待解的地图,连眉峰都透着几分冷静的锐利。
“大人......您......”白泽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地捏紧腕间连缠的宝石,流银的眼眸渐渐漫开一层晶亮的光,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 “您......都不会绝望吗?”
“绝望?肯定绝望过。但如果你是说现在这种情况很让人绝望的话,我还是觉得我老师玛格丽特搞的盟约屠杀更让人绝望。”许延之回复着白泽的话,目光却越过他——周围的人工火山口喷发的时间和频率来看绝对不是自动档而是实时控制: “不仅从物理上抹除存在的痕迹,还让人自发地认为不应该存在是理所应当的、有价值的。甚至,连我曾经都有一段时间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路和选择......当反应过来的时候,漫长的时间裹夹着庞大的道德、社会、关系、压过来,那感觉,就像......”
许延之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到: “就像......被巨压埋葬深海,时间空间中的叫喊没有回音、海压之下,明明是用力挥出的拳头,看上去却只像徒劳的挣扎;只能在一片混乱与不甘中沉没到尽头。”目光聚焦到远处正在快速移动的身影,许延之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声线暗哑温柔: “与之相比,你提到的‘真相’却让你跟你的族人,在这里坚持了一百万年都没有放弃,你还想让这个‘真相’让我绝望?”
在理解到‘捕魂狱’真相的瞬间,许延之明白了那些低语背后的含义:那是滚烫心肺的反抗和绝不屈服。
“无问来处,无人生还,无人寿终正寝的最后一战。”
“用意识梦想,在石头上刻下的希望,留与未来的信息,为了铭记,为了改变。”
在时间的上游和下游,挣扎过各自的泥泞,在此时此刻,许延之握住了他们留与世界最后的傲气。
经历的种种痛苦,仿佛是必须翻开的必然和偶然,本来以为是直至生命尽头的无解之题,命运却给了他这个瞬间熨平过往里所有的不甘心。
奇怪的是,这些意识体好像并没有和白泽在一起,他们想和林明臻一起再战一场,他们明明应该还存在于此。
所以他们都在哪?
这里找不到,出去之后也难找——他还没有修炼到跟林明臻一样的程度,能对空气中意识的流动也有感知。
这种无力感让许延之有些烦躁,并没有注意到白泽脸上复杂的神情。
毫不犹豫肩抗历史向前的信念,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很动人。
“怎么会放弃呢,”白泽,流银的瞳孔里映出的却是曾经另一幅画面:月亮正在落下来、被迫从零熵冻舱中刺激醒来的林明臻,顾不上记忆被分割成三段从身体剥离的痛苦,全凭身体记忆抵挡引导着星球量级融化的滔天洪水;周围是密密麻麻整齐垒放的冻舱,莉莉丝将他塞进紧急转移舱: “后面交给我!你快滚!”像是怕他不走似得,低吼声带着焦急: “‘通天塔’的负责人是我!凭你?还是将军星际舰队的部下?怎么还没玛格丽特懂事?走啊!”
不等许延之反应过来,白泽一把抓过许延之的手: “确实没有必要绝望,自月亮倾斜而下的大洪水到来之前,将军已经找到了突破这里的方法。正是因为找到了方法, ‘他们’才不敢再坐视不理。”
即便相信林明臻所描述的‘挑战生与死的界限’从来不是一句妄言,许延之也一直认为这个‘挑战’是现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完成时。
确实,这样的人还给他做了副官,属实是他捡到便宜了。
臂膀的链条散发着淡淡的光,每一颗宝石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某种意识开始缓慢蠕动,如蛇一般缠绕住了白泽和许延之握紧的双手。
“等会儿你会在2号金字塔的地下醒过来,,一个金字塔的宽度为一个单位,沿着太阳坠落的方向跑76个单位,那里有一道地下城的秘门,去那里找一个叫艾恩的南岸人,”像是刚刚翻了一页书给孩子讲课的长辈,白泽的语气温和,习惯的谦卑和柔和掩盖住了机械服饰的压迫感,从许延之的角度看过去,倒是真跟夏园壁画上的形态一模一样: “从光明纪年到觉醒纪年,再到通天元年,我们把能留下的所有,都给他了。把他交给将军。”
攥着许延之的力道越来越大,相连部分重得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 腕间那串红宝石与绿松石项链不知何时挣脱了缠绕,宝石在岩浆光线下簌簌发烫,竟有细碎的银白纹路顺着他的指缝,往许延之的手背上爬。
白泽将连接部分紧挨额头,虔诚祈祷的模样,就像是将死之人托孤。
许延之眉峰微蹙,却没挣开他的手,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我可没有带遗言的习惯,要说什么做什么,你自己去......”
那只猿猴看上去可精神了,那么特别的眼睛,大概率是白泽的身体。跟意识体的形象比丑是丑了点,但肯定还能用。
许延之这么想着,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某去不了......都去不了......将军亲自拟定的三大计划之一的‘永生之酒’,虽然身体永生不灭,但我们选择了献祭记忆和经验为武器。”明明语气和声调都没有变,许延之却感受到了弥散的死气: “从意识离开身体那一刻起,除开保留在身体里原始欲望的本能外, ‘我们’已经不存在了。”
“把意识当劈柴烧,你现在看到的‘我们’是‘火光’,真正的‘木头’早就化灰了。”
饶是许延之心理承受能力绝佳,在这一刻,也被白泽话语中透露出的尖锐现实扎的失语。
对上了。
艾家的‘童话故事’,巴伦文明的真相,是林明臻亲自拟定的‘永生之酒’。
看着文字里毁天灭地的末日机甲出现在现实的天空中,许延之忆起的是林明臻陡然失去血色的脸和一反常态的沉默。
那是连悲伤都不敢太用力,因为怕辜负。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看向白泽的目光里多了层复杂的沉郁: “所以,艾恩?南岸人?这是已经走投无路、所托无人了,是吗?”
白泽并没有回答,举在额头上的手没有动。
“你是白泽!”不用于最初呼唤名字时的犹豫,许延之将声调抬高了几分,语气里藏着难掩的诘问和愤怒: “你知道吗?林明臻想见你,卑躬屈膝也想见你,意识模糊的时候也想见你,知道你一点点踪迹、知道你可能不存在于世,他还是想见你。”
相连部分的温度越来越高,意识能量缓缓流动其间。尽管姿势别扭,许延之也没有打算挣脱白泽的手,甚至顺从着白泽的动作给予配合。
“他那么信任你,你就这么消失,明明在这里却连见都不敢去见一面!你称呼他为将军,你对得起他吗?”关于白泽的话题,在金镇时,林明臻从来都是能绕就绕,许延之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才能让白泽再为自己的命运争上一争。
这年头,人怎么都这么愿意放弃自己?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许延之气极反笑:回去倒是可以好好跟林明臻唠唠嗑——当领主当将军都挺不容易的,把自己的民、自己的兵、自己的爱人当宝,他们倒好,出门就考虑自己埋哪儿、勤勤恳恳自掘坟墓他们能想象成给自己买床温暖舒适的被子、以便于可以安宁长眠在他们选好的风水宝地上。哦,坟头上有个碑就更好了,碑文就刻:此地埋着为伟大领袖XXX/伟大信念XXX而死的XXX,让我们祝福他的死永垂不朽。
呵。
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许延之的不虞,白泽将握紧的手从额头拿下放在胸口,将眼睛全部睁开,完整圆弧状的白光重合了许延之黑色的瞳孔。
只是短短的一瞬,许延之除了这道白光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像婴孩出生之时穿过漫长的黑暗甬道,看到世界的第一眼,全然只剩白昼。
白泽的声音包裹住了许延之,就像是刚刚他还在他自己的意识体内时听到的那样:
“这不是消失,这也不仅仅是分离,这是惨胜!我们最终将胜利带回给了将军。”
“某知道胜利的重量,将军能理解所有的牺牲,不明白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