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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捕魂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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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镜面之中,山间的少女,发间的橄榄叶随着动作簌簌作响,珍珠串在脚踝处碰撞出清脆的声。
少女蓦地转过脸,许延之猝不及防,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从来未有过的陌生,也是从未有过的生机。
许延之的指尖悬在半空,林明臻的戒指在雾霭中泛着冷光,隔绝了玛格丽特的眼神。
一瞬间,他竟不知身在何处。
下一秒,画像便倏然消失了。
眼前光影骤变,取而代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无比清明的眼,虹膜边缘嵌着一圈极细的银白流光,灿如白星。
许延之见过这双眼————沙漠上狙击他的猿猴,在他眼前掳走雨宫葵的那群异兽的首领。
眼前这双眼的主人却并不是猿猴的模样,他的身形挺拔如松,肩背线条利落得像刀劈斧凿,墨蓝色的战斗服表面布满细密的银白纹路,纹路随能量流动而发光,如同血管中奔涌的星芒;贲张却不虬结的肌肉,每一寸都透着经过千锤百炼的爆发力;臂弯间,牢牢盘着一串许延之无比熟悉的红宝石与绿松石交错的项链,从手肘一直缠到腕间,恰似某种神秘图腾。
他握住许延之肩膀的手,力道沉稳。在这片悬浮的虚无之中,许延之渐渐找回了重心。
"真是了不起" 对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肩膀上的手似乎带着温和的体温,眼前男子发丝微扬,发际线柔和地过渡至鬓角,并无过于突兀的棱角。与一身凌厉服饰不同,他的五官并无锋锐之气,反倒像被晨雾浸润过的温润玉石 —— 眉骨清晰却不张扬,两道浅棕色的眉毛,如同精心梳理过的细绒,眉峰微微隆起,带着温和的弧度。
他似乎并不擅长直视他人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下意识带上了微垂的弧度,睫毛投下的阴影在眼下扫过,柔和得像风拂过草叶,藏起了那双流银的眼。
在壁画上、在方才消失的画面里,许延之都见过他。
“你是白泽......”许延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失重的悬浮感中缓缓转过身。问询的话尚未说完,眼前的景象便将所有话语硬生生堵回了喉咙。
暗红色的熔岩在地壳之下涌动、积聚,巨大的压力如无形的巨手般向上推挤着坚硬的岩层,地壳在这般磅礴的力量下微微隆起、开裂。地表下封存的大量冰层在地质活动带来的热量与压力作用下迅速融化,亿万立方米的冰水挣脱了固态的束缚,化作汹涌的洪流,顺着地壳裂隙与地表倾斜的地势,自深处的洪水汇聚成势不可挡的巨流,从高地呼啸而下。
当洪水抵达悬崖边缘时,未有丝毫迟滞,便轰然俯冲而下,形成了一道横跨天际的瀑布。水流裹挟着毁天灭地般的狂暴力量,撞击在深谷底部,激起漫天的水雾,最终在大气中消弭。
炽热的阳光下,火红的天地之间,他和白泽就悬浮在这宛如世界末日的边缘。
可他们所在的空间四周,却异常静谧,许延之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顺着瀑布的流向看去,水中没有任何生机,取而代之沉浮其间的是冰冷的金属光泽——破碎,刚硬,杂乱无章。
天空上,是如黑云压城的舰队群。
这哪里是坠落的激流,分明是淌在地表的血,是战争的遗骸。
许延之回过头看向白泽。从刚刚开始,白泽一直很安静,看着远方出神。
越过翻腾的水雾、坠落的机体、翻滚于天地间的岩浆,白泽的目光落在悬崖边缘那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正对着他们,沙黄色的作战服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里面银灰色的内衬,在火红的天地间划出一道冷冽的线;原本缠绕在头上的白布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白色的短发在风中凌乱。
他的身后,天际线映衬着金字塔的剪影。他站在悬崖上、似乎正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火山口,又像是在凝视半空中翻滚的金属残骸,周身萦绕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与周遭狂暴的自然之力形成诡异的平衡。
许延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隔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黑红色,他还是认出了那人的身形。
在过往记忆奔腾压碎心智寸断之前,在眼前所有的诡异和无厘头之间,许延之还能遏制住所有情绪,没有在意识的对抗中迷失——因为林明臻始终在那里。
每一帧画面,每一条信息,都有林明臻的影子。无声地安抚着许延之: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于此,所以他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将军......” 白泽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抬起手像是在描摹远处身影的轮廓,流银的眼瞳里映着那道身影,泛起细碎的光, “太好了......”
轰隆————
最大的人工火山口喷发出的烟尘和石灰昏暗了意识空间的视线,白泽回过神,转头看向许延之。
“大人,抱歉在您意识归体前阻拦,但我认为只有在这里,您才能知晓事情的全貌。” 白泽声音不高,话落便转向身前一片狼藉的战场,言简意赅道: “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战争,阻止‘他们’对‘我们’的探查和抹杀。”
语气一顿,白泽换了换措辞: “准确来说,是阻止‘他们’对将军、对所有曾存在于此的我们的抹杀。将军陨落后的一百万年里,我们已经坚持了一百万年。这是我们的战争,若败了, ‘他们’就会成为您的敌人。”
一席话听得许延之头皮发麻。
开什么玩笑?
西边的漆黑异兽就像漆黑的恶潮吞噬着所有靠近的生命,除了黑色什么都剩不下;东边高山外的海平线死寂的没有涟漪,那些高山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隔绝人间和地狱的界线;北边骸骨累累的融合室,精灵却成为了南岸的一种信仰。
南边......许延之想象过它可能的疯狂,曾祈祷着也不必如此地狱。
可如今看来,整个南岸,更像被四方绝望围起来的墓地上,硬生生建起的安宁。混乱着,挣扎着,咆哮着,不知不觉也跟着存在了一百万年。
“但是,现在不用但心了,因为将军已经回来了。”白泽说得无比坚定, “整片星海,无论是多兹帝国还是旧帝国,将军都是最强。”
像是回应他的话,林明臻轻松跳上一艘蓄势待发的战舰,下一秒,那舰艇便不受控制地直坠熔岩之中。
林明臻借着舰艇坠落的惯性,轻盈地穿梭在岩浆喷发的尘埃间,下一刻又跃上另一架小型飞行器,脱离的瞬间,飞行器便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扑向天空的舰队。
“‘他们’是谁?”
白泽的目光掠过岩浆中翻滚的战舰残骸,流银的眼瞳里映出那些金属碎片上蚀刻的螺旋纹路,冰凉的宝石触感让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他们是宣誓效忠旧帝国的军士。”
“‘他们’和将军,还有某,都来自同一个星际文明,旧帝国。你可以理解为,我们都来自星海的那片星光。”
许延之眉峰微蹙。这些听上去宏大莫名的词,他都听说过,来自那个诡异的小灰人。
而在此刻,他懂得了这些词语背后所承载的意义。
“在浩瀚星际之间,高级生命体没有会衰老的身体,意识永存不灭。能彻底消灭意识存在的地方只有两处,这里便是其一。这两处也是星际的禁地,只有旧帝国的行刑队被允许来到这附近,处决罪大恶极的犯人。”
“送到这里就算处决了?”许延之的声音有些发紧。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许延之有些茫然。
那他们的存在算什么?
“当意识体被送到这里,意识会被固化成人体,开始拥有生老病死。生命周期有一个不断变短的过程,从原来的人均寿命上万年到后来人均寿命不足百年。人体死后,意识体会被笼罩在地球之外的捕魂网捕捉,清洗,剩余的部分再投入轮回,如此循环,意识体逐渐变薄......记不清来处,亦不知归途......直至彻底消失。”白泽仰起头,像是咽下了曾经所有的苦难,也像是压抑在心中的这份记忆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接棒的人,对着许延之释然一笑: “这不是处决是什么?”
彻底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许延之阖眼,苍蓝色石板上的寓言复现眼前。
“我是你永恒的盟友”
“来自虚无的救世主”
“请相信,在深渊的彼方,那位终焉的梦中人”
“星光将温暖黑暗”
星光,在这里好像有了温暖模糊的指向,开口询问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声线在发抖: “这就是, ‘这里’的存在的本质吗?”
白泽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出的话语安静又残忍: “‘这里’?某不知道你们如何称谓它,”
“在星际间,它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称谓——捕魂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