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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大守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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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不过三千余日落,汝之造诣斐然,缘何未曾念及前来一见?”
声音温柔,灵动的像是荷叶上滴下的露珠。
许津合一动不动,明明是冬天,汗水却止不住地、一滴一滴顺着小腿的弧线划下,冰冷晕染在鞋袜上。
眼前窗框上的武器留痕,熟悉到头皮发麻的语调,许津合不用回头也知道,身上的视线,来自一双空洞无神却晶丽异常的大眼睛,大约这家伙还穿着普通精灵冬日的装着——一件巨大包裹全身的白色斗篷。
但来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精灵,为师......指向很明显,只有一位,许延之学城的老师,玛格丽特。
两岸皆知、只此一位的大守护者。
许津合沉默,缓缓转身,抬眼,忘向窗口的眼神已经澄澈安静。
确实是玛格丽特,跟第一次见面相比,除去多了一身斗篷,装束和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她将头上的斗篷放下,身形纤细的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卷入时光的漩涡。披着的白色长袍,质地轻柔,长袍之上,绣着繁复而神秘的银色符文,符文宛如星辰的轨迹缠绕她的双手,安静地宣言着:她的存在便是古老的故事本身。羽毛胸针装点在胸前,用黄金勾勒出优雅灵动的线条,中央有一排明亮式切割钻石,底部红宝石点缀繁复的螺旋状构图。
挂在脖间,藏在斗篷里若隐若现的,是她从不离身的音乐盒。
白月长石雕琢,石面冰裂纹崎岖。
自有历史记载起,她便存在于此处,但事至如今,也无人知晓音乐盒的装饰下,是否真的藏了一只曲子;挂钩处缠一缕她的白发,与银链共生,末端坠半片干蝶翼,翅脉犹存晨露旧泽,据说那是在大洪水陨灭天地时世间最后一只光蝶。
冰玉般的面容上,眉如霜雕的弧线,薄唇无血色,像被封冻的花瓣。她就那样静静地飘在窗口,像是已经来到,也像是从未存在过。夜风吹过,长袍似有若无地摆动,散发着时间停滞的死气。
那双眼看风过林梢亦如看尘埃落地,只映衬黑白两色的眼眸,显然一时并不能分清楚许延之和许津合这对双生子在此时此地有何区别。
许延之曾经异常笃定,就算是他切断了明面上五桥城对南岸的监视,精灵们也傲慢到这五年里不予理会。但是,他们是傲慢,不是无能。因此遇到林明臻之后,许延之一边做着远行的准备,一边等待过精灵的使者。
也许大多数精灵傲慢无情,但是,玛格丽特细致、精准。
在所有故事的最开始、她推演过文明的发展,帮助过初代哲学王许川重建废墟;在残忍的原初,她和最后的哲学王雅克布森定下了盟约屠杀。
因为有她,莉莉丝之眼不是死海而是天灾,因为她见证过那场陨灭。
所有的存在都消散于风中,所有的誓约都震耳欲聋————因为她还在。
“我不信精灵不来,他们比我们更在意西边的那片黑,中间的那片海。”
确实来了,不是使者,玛格丽特亲自来的。
但是,就算是精灵也没有办法逃离死海的引力,一直守在三号桥桥口的唐庄子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联系。
无论是什么方法抵达的南岸,没有任何通知,却又张扬的放下大桥弄得人尽皆知;绕过所有可视的礼仪和尊重,深夜破窗出现在许家领主的宅邸又什么都不做。既不像是谈判,也不像是准备充分,但却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威胁和某种不知名的恶意。
显然,这么想的不仅仅是许津合,在闪避的那一瞬间,许大猫已经将紧急信号发到了各位领队的接收器。主城区内外早已布防严密,配合严谨,加上林明臻给的底牌,任何时候都不至于被人端了老家;唯一仓促的是皇甫锐,虽然同样的接收器也补给了他,但是命令指示还没有录入完成,现在皇甫锐手里的接收器只能作为预警器,除了预警什么信息都没有。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是如果运补给的这几天有什么意外的的话,全军团按计划立刻直接向东转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想到这,明明是下午才给皇甫锐的说辞,从未跟精灵直接打过交道的许大猫抑制不住心口突突的跳。
皇甫锐带领的军团从西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在领主会议的敏感时期,基本是不敢有停歇的往东赶,这没休养几天,补给也还没有齐全......
这都什么事!
然而现实却是不再允许许大猫再多想任何其他事情了。
只见玛格丽特轻盈地飘在房间外,看着许津合,目不斜视道: “昔日汝言: ‘纵倾尽所有,亦必救汝之民’今时今日,汝愿可偿?”
精灵只能通过轮廓弧度、气息强弱、音色深浅来判断面前人是谁,判断不出来者何意,许津合一边默默观察一边周旋道: “于此节,师岂会不知?”
许津合计算着角度扬起头,从玛格丽特的角度看,倒也真和许延之如出一辙。
对于精灵语,许津合属于能听懂,说不了两句的水平,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刻意将声线压低回答到: “将成矣。”
话音刚落,宅邸外间数个大灯齐齐亮起,将整个宅院内外一瞬照了个通透。
“大守护者莅临,有失远迎,烦请大守护者从正门进入,家主定会招待周全。”窗外开口的是许大猫的副官储吟。
收到了许大猫的信息,本来正在协助搬运物资的储吟就近接过了许宅周围所有队伍的行动权。虽然深夜人数有限,但是短短的两分钟不到,屋内屋外凡是还在的人员都已全部就位。
普通的武器武器并不适用于精灵,即使□□受损,对于他们的灵魂意识却伤害不了分毫,更何况是赫赫威名的大守护者,贸然激怒她,只怕后果更加难以预测。
因此,尽管储吟拿出了针对精灵专用武器————引力仪和声呐器。但是没有许大猫的命令,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玛格丽特的目光掠过储吟的身影,仿佛只是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许津合脸上,那双空洞的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涟漪,像是在确认什么。
“将成?”玛格丽特重复这两个字,薄唇终于泛起一丝血色,像是冰层下渗出的血珠: “万般诸事,皆有代偿,有得必有失。汝所求之事将成矣,然未睹汝之牺牲何在?”
“魂绕之蔓,并不在此?” 玛格丽特手指微点,屋内的人和事都无任何反应,抬头,尾音像冰棱坠在枯枝上,带着审判的意味: “汝乃何人?”
许津合有些无奈的微微闭上了双眼,听懂了玛格丽特的意思:就算是没有第一时间区分出眼前之人是否是许延之,但是玛格丽特不可能没有认出许延之的方法。
且这架势,像是来找许延之讨债的。
许津合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许大猫撑墙翻身而下,靴跟敲击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一边从阴影里缓缓走出,一边刻意将漂亮的领主徽章在月光下甩了三圈,默默站在了许津合的身前: “大守护者认错人了。” 她的声音比起许津合更加凌厉,右手指尖拂过左手机械外肢的按钮,开机 —— 只需要再点一次确认键,埋伏在梧桐树梢的狙击手就能立刻启动干扰磁场;靴底的增幅器已经启动,与整个宅邸同频,只需要一个指令,整个房间就会被压缩磁场笼罩, “家兄许延之离开这里已经数日,我是金镇现任领主许大猫。”
许大猫答得滴水不漏。
都说大守护者知晓整个南岸上发生的事情,但是显而易见,许延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金镇,后续又去了哪里,玛格丽特却对此毫不知情。
或者说,玛格丽特本来有能力准备充分,知道清楚再来;但是她急于向许延之确认什么,以至于着急的失了分寸,背离了既定的盟约程序,甚至不管不顾的亲自来了。
许大猫心中有了三分的把握——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显然,她现在手里,应该有可以被称之为筹码,可以与玛格丽特交换的东西。
想到这里,许大猫单脚踩在零碎的窗框上,向窗台边的玛格丽特伸出右手,林明臻临别时给的戒指圈在中指上、安静地泛着银白色的弧光: “有什么事进来说,没什么是不可以谈的。”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瞬,许大猫差点没法呼吸,也就在那一瞬,玛格丽特用右手包裹住了整个戒指。
那是一双非常小的手,雪白的不是活人肌肤该有的莹润,指节细得能数清每道骨缝,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手腕处的皮肤薄如蝉翼,带着淡淡的体温,青蓝色的血管在底下蜿蜒,像极了冰封湖面下的枯枝。
许大猫收紧手掌,猛地往回一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戒指深深嵌进皮肉里,留下一圈青痕。
怎么,这是看上了戒指要明抢?
“神罚时沉入深海的火种,” 玛格丽特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像风拂过干涸的河床, “你们找到他了,对吗?”
“大守护者在说什么?” 搭在膝盖上的右手微微发抖,但是许大猫仍然一步没退。
玛格丽特空洞的眼眸微微垂下,落在许大猫的手边,浅金色的弧光在她苍白的掌心流转,像一尾不安分的鱼: “魂绕之蔓,此乃魂咒。信与否,纵其身处天涯,吾亦可令其瞬息暴毙。”
玛格丽特居然给许延之下了咒?还想杀了他!?
按时间计算,最晚,从许延之学城毕业之后,他一直是被玛格丽特诅咒的状态。尽管如此,对于精灵的评价,许延之只有三缄其口的:调查清楚前,要谨慎。
像是有只手攥住了心脏——愧疚、心疼,愤怒。她居然为了精灵怀疑过大哥??
就像被踩到底线的野兽,明知对方獠牙锋利,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肯露出半分退缩的模样,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 “你动我大哥试试!你要敢动我大哥,我活剐了他。”
然而,玛格丽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眼前的暴怒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一件稀奇却无意义的物件。薄唇轻启: “明日晌午起,若不见人,吾便每日屠一镇或一园。”
“他刚醒的时候,可饿了,到处找吃的,好像脑子也有点问题,记不清楚事,哦,对了,还到处找人,叫什么来着?对对对,白泽。”许大猫轻笑一声,盯着玛格丽特空洞的双眸。
这双眼真像是深渊本身,但好在她也并不怕被吸进去。
许大猫取下戒指,拿在手指间把玩,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可惜也没念叨多久,可虚弱了,用了七八个人强行摁进秘密研究室里......这戒指有三个,我又喜欢他又不肯给......”许大猫放慢了语调,将戒指放在嘴角舔了一口:“这人啊,我又弄不死......你猜......后面怎么样了?”
玛格丽特的睫毛颤了颤,那是许津合第一次见这位大守护者露出近似 “动容” 的神情,仿佛冰封的湖面被投进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却在触及岸边前就冻成了冰花。
“白泽...” 她重复这个名字,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语调里裹着陈年的尘埃。玛格丽特抬起头,像是凝神看着天边的云。下一秒,她的动作快得如同瞬移,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银刃泛着冷冽的光,直直劈向许大猫的脖颈。
许大猫瞳孔骤缩,抬起机械外肢,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去,可银刃削铁如泥,速度远超她的反应,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慢镜头,她甚至能听到钢铁断裂的尖音。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许津合猛地从后面拉住她、侧身挡在前方。只听 “噗嗤” 一声闷响,整把刀精准地穿透了许津合的手掌,刀刃带着惊人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钉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都别动!!!”
鲜血顺着刀刃汩汩涌出,染红了墙面,也浸透了许津合的衣袖,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半跪在地上甚至都无法直起身,但他还是挣扎着嘶哑出声: “大守护者,万事有的谈的前提是,谈判者不能死,对吧?”仰起头,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握住许大猫准备从备战切换成交战的手,挣扎着抹了一把血,许津合努力在脸上扬起一抹笑: “所有人都还活着,没必要现在就闹的大家都下不来台吧。”
“或者,您砍死我,给您消消气。”
玛格丽特缓缓抽出银刃,鲜血随着刀刃的抽离喷溅而出,溅在她洁白的长袍上,又瞬间消失。
转过身,无视掉周围怒意滔天的人群,无视掉已经苏醒的埋伏在山间的‘豺狼’,玛格丽特沿着大道缓缓走远,只余清浅的话语在林间游荡。
“吾言出必行,明日午正,三号桥桥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