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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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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揽住勾栏瓦舍的喧闹,熄灭了荧煌一整夜的灯烛。
细雪斜笼烟陌,彩楼绣苑闭紧门户,只余微醺的脂粉香气。
唯有一扇朱窗正开,漏出几声含糊的曲音。
弹琴唱曲的倌儿闹了整晚,嗓子都快哑了,然而“财神爷”还没走,她也只能陪着继续作乐。
“爷今日兴致真好。”妓倌声音柔媚,纤纤玉手端着酒壶斟满薛妄面前的酒杯。
靠在窗边的男子宽肩窄腰,墨黑狭长的瑞凤眼懒散扫过她的笑脸,抬袖一隔,酒液洒在杯外。
妓倌掀眼,瞧见那冷俊的半边侧脸,心跳停了两拍。
抛去品性,这位主儿无论家世还是气度,都是璞玉浑金的人物,再加上这张极出尘的脸,说不定能跟林家那位状元郎争个高低。
只可惜,权势富贵都被他用作消遣的资本,一张好相貌混进脂粉堆里,只混出个纨绔的名头。
妓倌用绣帕拭去酒渍,眼波晃荡,一身脂粉香的腻人。柔柔靠过去,脸上却抵了个冷硬的物什。
垂眼一看,竟是把泛着寒光的玄铁匕首。
妓倌三魂丢了七魄,谄媚笑了笑,声音有些发虚:“爷,您这又想怎么玩儿?”
刀刃顺着她下颌细细滑动,像是手指在抚摸。男子慵倦的嗓音落入她耳,“外面落了场雪,爷冷的很。”
妓倌闻言,暧昧地看他一眼,“爷觉得冷,奴家自然要给爷暖暖。”
薛妄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寒玉雕琢的脸缓缓逼过来,靡靡低音,“好啊。天寒地冻,我正缺条皮毯。”
妓倌目醉心酣,混沌道:“皮毯?”
“虎皮狐毛的毯子我府里多的是,就是没有人皮毯。你若看重我,不如剥了自己这身皮,献与我做条皮毯?”
妓倌悚然回神,眼仁映着薛妄殊色的脸,再没花痴的心思,唯剩惊恐。
“爷真是爱说笑,可莫再吓唬奴家了......”
薛妄翻过匕首,尖锐的刀尖抵住她,只需稍稍一划就能破开皮肤,“说笑?”他嗤了一声,“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跟你说笑?”
目光掠过妓倌再不敢笑的脸,一一扫过其余几个乐妓,上挑的眼尾疏懒倦怠,“你一个人的皮不够,再加上她们几个,做成皮毯才能盖的严实。”
琵琶音倏然停住。
几个乐妓瑟瑟发抖,生怕那把匕首下一刻就落在自己身上。
薛妄却忽然哈哈大笑,笑的疯狂恣意。
妓倌撑不住,腿软跪了下去。
薛妄把匕首随意丢在桌上,了无乐趣地吐出一句,“滚。”
妓倌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那几个乐妓见状,抱着琴也想跑,却被坐在案首的薛妄冷冷叫住,“继续。”
丝竹乐动,悠扬琴声飘逸而出,充盈殿内每一处空间,周围又恢复热闹喧然的气氛。
窗外朔风吹散落雪,寂静如空。
薛妄散漫地支肘靠窗,视线朦胧泛开。
眼前的雪不再轻若柳絮,而是像冰霜一样打在肩上,寒气渗进骨缝,压弯了跪在地上的头颅。
短短一夜,他就从谋反叛国的逆犯变回了潇洒人间的定国公世子。
明明前一刻头上还悬着斩首的刀,下一瞬间,自己就落在琼林苑的碧云湖里。
还有那个玉软花柔的小傻子郡主......
薛妄长睫垂下,遮住眼中一点旎思。那日庭霞朝落,他跪在宫门受尽冷眼,来往官员都恨不得啐他一口,只有她坐撵路过时停下,为他撑伞挡去风雪。
“不要淋雪,会冷,还会生病的。”
小姑娘不赞同地低头看他,还把自己的兔毛披风披在他身上。
宫道上踏雪离去的背影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眼,摇摇晃晃,傻的出奇。
他那个时候想,这样的人都能在宫里活下来,凭什么他就不能?
怎料,他重生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还是她。在水中几近窒息的时候,那傻子竟还救了他一命。
薛妄在心底冷嘲,他惯来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人,傻子太傻,这段孽缘最好到此为止。
......
不知不觉,楼下开始响起小贩的叫卖声,熙熙攘攘传上来,与丝竹声相映衬和。
楼里的客人也有起来的,带着一身脂粉酒气循着记忆回家。户部侍郎的嫡次子王景就是其中一员。
家里的小厮来寻人,他便迷迷瞪瞪从粉头的床上起来,随意穿上衣服,边系带边走出门。
路过包厢,听到里面竟然还响着琵琶琴音,心中好奇,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见到座上的男子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定国公世子薛妄,心里啧啧称奇。这位爷,昨儿个刚落水,在京城闹了个沸沸扬扬,今日就在妓院通宵达旦。
实在是佩服。
王景装模做样地给他作揖,声音谄媚:“世子爷,您玩了一晚上,还是那么精神,不愧是世子爷!”
薛妄含笑睨他,视线滑过他身上那些激烈的痕迹,回敬一句,“王公子也不赖。”
王景毫无羞意,大大咧咧地展示出来。都是纵声溺色的纨绔,对方还是个比自己还会玩的纨绔头子,有什么好羞的。
他目光扫过一干娇媚貌美的乐妓,暗叹这位确是个眼光高的。想起方才小厮跟自己说的八卦,他脸上又带了个暧昧的调笑。
“您在这里美女环绕,家里还即将多一个小娇娇,真是艳福不浅呐。”
薛妄挑眉,“什么意思?”
“您不知道?陛下给您指了门婚事,赐婚圣旨都已经下到定国公府去了。”王景想到他要娶的对象,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世子爷好福气,宫中最受宠的福宁郡主,即将是你的人了。”
......
急雪舞风,薛妄眼里的笑意蓦然冷却。
“你说谁?”
*
宣泰街位于皇城以南,跨过云津桥进入宣泰街一路往里,倒数第三间府宅便是定国公府。
虽然这里属于京城繁华地段,但定国公府附近却是人迹罕至。偌大一座国公府,修得恢弘大气,然而门前除了两排守卫,空无一人。
定国公府的管家方玉堂圆圆的脸此刻沁满冷汗,却嗫喏不敢抬手擦拭。只因他那位怙恶不悛的主子爷正看着他,目光像剥皮利刃,要将他的皮一寸一寸剥下来。
“宫里的圣旨,接了?”
方玉堂叫苦不迭,“是国公爷亲自接的旨。”
“呵。”薛妄寒意滚动,翻手站起来。
方玉堂连忙拖住,“世子,国公爷接了圣旨就去暖室了,您可莫在这时候冲撞他。”
“放手。”薛妄踹了他一脚,却陷进了软弹的肥肉里,要拔出来时被方玉堂死死抱住。
府上大小两位主子爷都是活阎王,在定国公府当了快三十年的管事,方玉堂早就将一身肥肉炼成了神功。
趁薛妄反应不及,他赶紧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唤:“爷,圣旨已下,若是不接就是抗旨啊。您昨个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国公爷也是在替你善后。”
薛妄借力打力,把死皮赖脸的方玉堂辗在脚下。
“他这些年抗的旨还少了?替我善后,我看是千方百计给薛家留后。”
方玉堂心道,您也知道自己的行情,阖京城没哪个姑娘肯嫁你,如今天子给你分配了媳妇儿,您便感恩戴德吧。
不过想到那位未来世子夫人,方玉堂犯了愁。
“爷,福宁郡主是与常人有些不同,不过她圣宠优渥,又是在太后膝下养大,您就当迎进来一个娇贵女客,供她好吃好喝便是了。”
“我听说福宁郡主心系林家状元,若非昨日求婚被拒,怕是这桩婚事还落不到咱们国公府头上。”
薛妄双眉拧起,一双黑眸沉沉,“她昨日跟林叙安求了婚?”
“还是在文武百官和圣上面前问的,外面都传福宁郡主因此想不开要跳湖,才被路过的你救了起来。”
薛妄眼尾压下,心中戾气萦绕不去。
林叙安。
雪落宫道,他看见小姑娘踏着风雪走到尽头,欢欢喜喜去迎一个人。
那人麟凤芝兰,在雪下撑了把靛青油纸伞,遥遥看过来,如松鹤傲立。
他与林叙安向来没什么交集,只是林家与定国公府一文一武,旁人便也要将他们两个分个高低。
林叙安是云上月光,他就是地底尘泥。
从前他不置可否,可是跪在地上的时候,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自嘲。
回忆到此,薛妄从喉头溢出一声冷笑,“既然接了旨,那便将婚事都打点妥善了。”
方玉堂讶异他的态度转变,还以为这位主儿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罢休,哪儿想这般简单就答应了。
薛妄转动手中扳指,回忆前世在狱中听到的消息。
那位光风霁月的林家长孙,求娶的并非福宁郡主李乐窈,而是荣王胞妹,五公主怀信。
小傻子最终也没能嫁给林叙安。
既然这样,娶一个傻子郡主来瞒过宫里的视线,这笔买卖不算太亏。
*
婚期定在来年三月,春暮夏初,宫中忙完年宴便要开始筹备婚礼和制衣纳彩了。
定国公府的人也没有闲着,一切都按最隆重的规制。国公府豪富,备的礼堪比皇子娶妻,却不会逾制,就算是太后也挑不出错来。
年关将至,太后抽空找了个日子,带着李乐窈出宫去往相国寺祈福。
相国寺知道贵客要来,特意闭寺清修一日。
佛殿两廊壁隐浮雕,金铜铸的罗汉和琉璃塔列于左右,大殿中央立着一座圣光降曜的佛像。
座下一名少女双手合着香箸,跪在蒲团上虔诚磕头。
“佛祖保佑,希望我的未来夫君能够温柔知礼,心地善良,头脑聪明。跟琅轩哥哥一样会读书,做大官儿,长得高相貌好,还会给我扎风筝......”
拜了三拜,李乐窈认真地把香插在香炉。
抖着签筒摇晃,“啪”一声掉下支木签。
玉指勾住木签,蝶翼似的长睫垂下,一双明亮澄净的眼睛凝望上面的字,翻来覆去瞧不明白,她便连忙去找解签的僧人。
正好慧觉大师与太后传完道,出门就见李乐窈跟只小狗儿一般到处乱窜。
“珠珠,你在那儿跑什么呢?”
李乐窈回头见了太后和大师,双眸一亮,噔噔地跑过来。
“摇了签,可是看不懂。”李乐窈把木签给他们看,眸色茫然。
慧觉大师接过她手中的木签,视线扫了扫,面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正好老衲在此,便与郡主解这一签吧。”
他向太后合掌鞠躬,“娘娘在正殿上过香,可到后院禅室寻郡主。”
太后亦向他回礼,“有劳大师了。”
禅房内檀香袅袅,斜阳透过窗棂落入一道纤影上,照亮那张明丽清绝的容颜。
慧觉大师念了句佛号,向眼前纯稚懵懂的小郡主轻声问道,“郡主近日,是否遇到过不寻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