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宋之一世长安》芳华如昨

10、番外：有情皆孽

　　赵瑗又做梦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如今人在燕京，是绝不可能在踏进那个带给他前世一生愁苦的临安皇宫中。结果却又看到了重华宫中那熟悉的布置，而他亦缠绵在宫中床榻上，不知今夕何夕。
　　赵瑗抬起手，修长完美，骨节分明，还有常年弯弓搭箭留下的茧；却不是往日的白皙无暇，而是暗沉，皱巴巴的，还布满了斑点——老年人的手。
　　是了，这时他还是太上皇赵昚，自绍熙五年四月后，病情每况愈下，从此长居在重华宫的榻上，点灯熬油似的等死。他躺在床上，感受着岁月的沉重和身体的衰老。
　　眼前晃着眩晕的光斑，跨过将近四十年的岁月，赵昚看见了自己红颜薄命的发妻。
　　她是皇后，可是却从未享受过一天的圣人尊荣。她那短短三十年的生命，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一半是在家族的宠爱与呵护中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而另一半，则是与他并肩走过的风雨岁月，一边是为他生儿育女，一边是陪他吃苦受罪。
　　当初如果不是嫁给了他，凭着她的手段和能力，估计她能够活的更好，会见到儿孙满堂。
　　只可惜她死的早，实在不算享到什么福。
　　也幸而她走得早，不用和他一起遭这个孽。
　　年长他近两岁的发妻相貌清冷娇艳，又生的俊眉修目。她头戴凤冠，身穿霞帔，一袭红色嫁衣更衬得她清丽动人，大气雅致，说不出的明艳端庄。
　　赵昚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凝视着这位在他心中永远占据着一席之地的发妻，那个曾经与他共渡风雨，如今却只能在梦中相见的女子。
　　她的美丽依旧，那份明艳与端华仿佛穿越了岁月的长河，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十六七岁的新妇笑的温柔明媚，站在他们成婚那日的屏风前，撩起了遮面的绛纱盖头，只招手叫他去。
　　他怯怯不敢上前，心中的恐惧与愧疚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他的脚步。
　　往哪儿去？怎么同她说？
　　说我们的五个孩子，一个两个早早夭折，三个四个也让我尝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变成了鬼，变成了鬼用钝刀来杀我。
　　他心中充满了对发妻的思念和愧疚，那些未能在她生前表达的情感，此刻在梦中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遂打定主意随她去，走了一步两步，每一步都仿佛穿越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岁月。
　　他走到她跟前，隔着自己老去的岁月。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他尽力要想起：不知道这是哪一个孩子。他向她笑，带着那时候做父亲的遥远的喜悦，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一点。
　　然而，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无法触及的美好幻想。他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挽回那些逝去的时光。但他决定要珍惜这个梦，让这个梦成为他心中永恒的慰藉。
　　眼前突然没有了那道屏风，然后她的脸渐渐有了棱角，变成了另外的一个锋芒毕现的人。
　　是个男人。
　　赵昚定睛一看，是赵惇，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也是当今的官家。
　　他听见自己欣喜的声音：“三哥儿，你终于来了，爹爹好想你啊。”
　　而听闻此言，赵惇顿时暴怒，整张脸狰狞的扭曲着：“你好想我？你好想废了我才是！你等着我到你这里来，就是想把我废了，好扶持二哥的儿子！你们都不想要我做这个官家！朕告诉你，痴心妄想！你立了我当了太子，却让我等到头发胡子都白了才做了官家，现在又想让我立二哥的儿子为储，你凭什么退位了还要插手朝政？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赵惇对着他狠狠咆哮，儿子的声音震得赵昚四肢发麻，气血翻涌。
　　赵昚看着眼前的赵惇，心中一阵凄凉。
　　他明白，这个儿子心中的怨恨并非一日之寒，而是源于他们父子之间的种种误会和隔阂。他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那么真实，往事历历在目，痛苦的感觉传来，让他几近窒息。
　　赵昚想，原来孩子还是像她的。
　　芳儿生前总是笑着对他说：“咱们的孩子都像妾身，不像哥哥。”
　　不像他。
　　赵昚扪心自问，是像的。
　　他们的孩子像他，也像她。
　　赵昚在赵惇的咆哮声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心中一片冰凉。
　　他这一生，有愧于天地，有愧于列祖列宗，有愧于百官万民，也有愧于她，有愧于他们的几个孩子。他想补偿，可是来不及了。
　　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他……
　　他想做什么？
　　赵昚茫然地想，他大概还是会娶她，还是会走上这条路，还是会做这些选择，还是会……负了她，负了他们的孩子。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么重来一次，又有什么用？
　　原来我真的是个废物，我的存在只会伤害到他们。
　　这样想着，少年人猛地惊醒了过来，额间沁出了层层冷汗，心悸的痛楚很难平息。
　　算了，反正也睡不着了。赵瑗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榻披上了外袍。
　　月色如水，静静洒在窗棂上，赵瑗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心中仍然余悸未消。
　　他推开殿门，来到了庭院中。
　　夜风微凉，吹拂着他的衣袍和发丝，带来一丝清醒。
　　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繁星点点，月光皎洁，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他想起自己曾经的梦想和抱负，想起那些年少时的豪言壮语，想起那些已经远去的日子。
　　那时的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一切，能够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为国家和百姓带来繁荣昌盛。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能的废物，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更别提去改变别人的生活了。
　　他苦笑一声，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困境，才能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赵瑗如同一只失落的游魂，离开了繁华的东宫，漫无目的地在宫道上徘徊。月光洒在他沉稳的身影上，却难以驱散他内心的迷茫与焦虑。每当噩梦的魔爪将他从甜美的梦境中拖拽出来，他总会习惯性地寻找父亲的怀抱，那里，总有他渴望的安慰与温暖。
　　然而，当他渐渐接近父亲的寝宫时，一阵细微而破碎的响动却像冷箭一般射入他的心房，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赵瑗虽未婚娶，他前世却不乏妻妾，亦育有儿女，是早已颇知人事的了，自然知晓那里面是什么动静。
　　他想起杨沂中，那个与父亲相伴多年的老臣，一直隐藏在深宫之中，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原以为这样的关系只是少数人的心知肚明，却没想到，那个正直无私的岳飞，竟然也踏入了这片禁地，成为了这个秘密的一部分。
　　赵瑗的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在那之后，静塞郡王与魏王之间的关系将变得更加微妙。他们或许在公众场合依旧保持着和谐的表象，但私下里，那些针锋相对的较量必然层出不穷……前世夏氏和谢氏姐姐妹妹的叫的亲热，实际上斗得比张姐姐和吴娘娘还要凶，他一清二楚。只不过，那时的他从不插手这些事。
　　如今他也不打算管，只要父亲开心就好。不过……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既然选择了那样一条路，那么肯定早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赵瑗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打扰这片刻的欢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转身离开。他知道，有些事情，即使看到了，也不能说破。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却依然自心底滑过了一声叹息。
　　有情皆孽啊。
　　呆呆的站了一会，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仿佛在汲取着夜晚的清凉与宁静，也下定了那个决心。
　　他爹都（被）抱得美人归了，他也不能落后，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她追回来吧！
　　回到东宫的路上，赵瑗心中依然难以平静。他想起自己曾经对爱妻的深情厚意，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知道，他必须振作起来，为了自己，为了芳儿，为了他们的未来。
　　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加努力和坚强，去应对未来的挑战和困难。他也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险阻，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直到达到自己的目标。
　　夜渐渐深了，月光洒在赵瑗的脸上，映出他坚定而深邃的眼神。他知道，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也是一个新的挑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