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绮缘〖红楼〗》慕容不容

2、计划

　　听完李纹的话，罗氏抚掌大笑，“好好好，有姑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快叫人拿针线来，嫂嫂这就自个儿把嘴巴缝上。”

　　李纹本就有些赧然，罗氏此时又打趣她，瞬时脸便红了个底透，再也坐不住了，“腾”的一声站起来，朗声说道：“哪里用得着支使旁人，妹妹我亲自去给嫂嫂寻。”说罢，一跺脚就跑了出去，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只是她这一走，使李绮立时觉得如坐针毡。

　　李四姑娘平日里是挺活泼的个性，口舌也十分伶俐，与人聊天的本事分毫不输嫂嫂罗氏。往常棠巷府不论是李维与罗氏登门，还是别的夫人小姐来访，无一不是四姑娘撑场子。但今儿一进门，罗氏三言两句把话题引到李纹的亲事上后，十四岁的李绮就半句话也插不上，只得老实坐着了。李纹不走，她乐呵地听罗氏逗李纹，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李纹走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接下来章夫人和罗氏聊的得有多无聊，一下子就浑身难受起来。

　　还好一直不吱声不言语的韩姨娘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温温柔柔地笑着开口道：“你们真是的，给我们纹儿说恼了，还都只在这笑。绮儿，你快出去看看你姐姐，别让她真去找针线了，咱大奶奶这张巧嘴可不兴让人缝了。”

　　李绮得令，应声而起，丢下个“好”字，就噔噔噔地追李纹去了，急得像是真怕姐姐要缝嫂嫂的嘴似的。

　　“你慢点跑，小心脚下绊着了！”章夫人朝着小女儿跑走的背影焦心地叫喊，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看她平平安安跑出去才收回视线，长舒一口气后摇了摇头，复叹气道：“把纹儿的事儿定下后，剩下这个更让我烦心。这疯丫头虚岁都说十五了，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成日里每回儿我与她姐姐说哪家公子如何，她就光知道搁一边儿偷乐，心里是一点儿也没有自己也到了议亲说媒，嫁人生子年纪的觉悟。”

　　“哎呦呦，哪有那么急？”韩姨娘听着听着，两根好看的眉毛就扭到了一起，对章夫人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姐姐可别没来由地提前操心。今年您只管一心一意把三姑娘的婚事定好，等把她欢欢喜喜嫁出去后，再掉过头来操心四姑娘也不晚。人们都常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姑娘们其实也是。您别看四姑娘现在性子还跟个小孩似的，我敢给您打包票，不到明年她肯定就能大变样。”

　　章夫人撇嘴，笑骂道：“你这蹄子倒是一向会做好人，显得我净爱挑刺儿。从前家里事务繁多我忙不过来，她姐妹俩打小就是你带的时间多，现我歇下了，她俩没事也习惯待在你那。绮儿这身臭毛病，多半儿都是你给惯的。回回儿说她，你还回回儿护着。“

　　听她这番言辞，韩姨娘不好再言，便讪讪地噤了声。

　　觉察到气氛变化，罗氏忙道：“母亲莫恼，我倒觉得姨娘说的极是。这虚岁最是骇人了，说是十五你可不能真把她当十五看。绮儿腊月的生日，往前虚一岁，又往后虚一岁，咱现在掰着手指头数月份，她实际上差半年才整十四岁啊。而且纹儿绮儿，都是我们嫡亲的妹子。今日三妹已有了良缘，我和夫君也自然会给四妹留意。夫君寄回来的信里还特意提了，此次去神京，母亲不如把四妹也带上——”

　　“我正是这般想的，”章夫人出声打断了罗氏，笑道：“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原本是不愿把女儿嫁到旁处去的，可在金陵城里打听来打听去，竟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今天咱们这没外人，我也敢说几句真心话。现在嫁娶可还真得避着些什么公侯之家，不说朝中局势如何等空穴来风，你且就看那什么甄家贾家族中子弟，哪有几个是身上有考来的正经功名的？今时不同往日，新皇登基，咱们虽在金陵，但也不是瞎子聋子，该小心的地方必须得小心。”

　　“考虑到金陵良人难寻，我上月刚给神京娘家递了信，托我嫂子看看能不能在神京找着些可堪托付的好儿郎。我自认提的要求不高：不求出身显赫，只求家世清白；不图家财万贯，只图衣食无忧；不必天纵奇才，只需品行端正。我本就存着心思，想给纹儿挑夫婿时一起给绮儿也选下。现在纹儿不需要了，绮儿还得指着她舅母这几个月好好下些工夫。”

　　“母亲这是把路走窄了，可不能只想着娘家的亲戚，您该是没有和三妹四妹年龄相仿的侄女侄孙女吗？”罗氏咂摸着章夫人的话，听出她是把希望全寄托在娘家人身上了，“我也不怕您认为我是小人之心。我娘家侄女小九娘，比沅姐儿大两岁，待二年她们长到三妹四妹这个年纪，但凡有好姻缘撞我手里，我一定捂得死死的，给沅姐儿挑完再漏出去。舅妈外甥女还比姑姑侄女远一步哩！您不如听听您儿子给备的计划。”

　　章夫人面上染了些豫色，“维哥儿怎么说？”

　　“他说的可多嘞。“罗氏笑，拿起案几上的茶杯抿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纷弟缜弟现都十岁有余，理应开始准备科考。但这族学先生的教学水平，较书院大儒还是有不小差距的。夫君认为是时候将弟弟们送去书院求学了，他旧日读的震泽县晨出书院就十分不错。”

　　“七月份母亲先清点好行李，八月带着弟弟妹妹们从金陵动身走水路，先去震泽县送两个弟弟读书，到了那，就把赶路之类的先抛到脑后，心无旁骛地把他俩安顿好：拜师、送束脩、裁制衣裳……要做的事情繁杂得很，在那停个十天半个月也无妨。事毕再与两个妹妹继续向神京走。如若一路顺风顺水，大抵十月左右就能顺利抵达神京城。”

　　“夫君原先订了计划今年要与友人同行，拜会浙江、安徽二省大儒。现在已是加快了速度，但估计仍得到冬月初才能赶到神京与母亲妹妹们汇合。他已经点好了一笔钱款，差使仆人先行去神京赁下座宅院备下。若是亲事顺利，便叫三妹从那出嫁。”

　　“您儿子还打听到，大伯父家的绍大哥，就是前些年从神京来金陵做了几年官，又被擢升到辽东做官巡抚的那个，今年正好要入京述职。而绍大嫂嫂去年年中就因为身体抱恙，带着儿女从辽东回到神京住了。夫君的意思是让您带着妹妹们先去走动走动，和绍大嫂嫂一起坐坐。据说她是绍大哥续娶的妻子，和您年龄相仿，有一儿一女，公子大概十六七岁，小姐只有五六岁。”

　　“虽说咱和他们在公爹那辈就分了家，这些年又因为他们住在神京，咱们守在金陵老家，来往联系少得可怜，但却仍是实实在在的亲戚。这次咱们把这亲戚走熟，不光能托个巡抚夫人照顾绮儿的婚事，您的几个儿子将来进了官场也好借他们老堂兄的光。”

　　细细听罗氏讲下来，章夫人重新挂上了笑脸，温声调笑道：“你们夫妻俩最是面面俱到，既然你男人那边把宅子赁好了，那你这边就替母亲我备一份给你绍大嫂嫂的厚礼吧。”

　　罗氏嘻嘻地笑，只当没听见：“说这么多给我嘴都说累了，三妹怎么还没回来，我好缝住嘴歇会儿。”

　　她此刻盼得真切，但李纹却不会如她所愿，拿了针线回来。

　　李纹甫一跑出去，红着张脸就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等李绮找过来时，就看到姐姐平躺在床上，脸上还盖着一方绣着荷花亭亭的素色帕子。听见妹妹开门的动静，李纹也不说话，仍在床上躺着，只往里挪了下身子，腾出块空儿来。李绮便过去坐下脱了绣鞋，也上床躺下与她并排。

　　李纹的床上吊着蓝色的纱帐。

　　在床上躺着往上看，像一方小小的近近的天空。

　　李绮就沉默地看着这方天，沉默地等她姐姐先说话。

　　半晌，李纹的声音响起，细若蚊蝇：“其实我就是有些害怕，明明什么也还没准备好，可听母亲和嫂嫂的话，我就有种明天就要被套上嫁衣，盖上盖头，塞进花轿，锣鼓喧天里被嫁出十万八千里去的感觉。”

　　“但我又还真止不住地高兴，因为嫂嫂今天给说的这个陈公子，实在比母亲之前说的甄公子之辈，好了几倍不止。甚至连我偷偷看完那些才子佳人的戏文话本后做的美梦里，荷花幻化的如意郎君，才学上似乎都比不上他厉害。”

　　说到这里，李纹拿开脸上盖的帕子，握到手心，侧过身子看向身边的妹妹，轻轻推了她一下。

　　李绮不明所以，侧过身来却见姐姐目光如炬。

　　“绮儿，你有考虑过自己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君吗？”

　　“或者，自己可能会被嫁给个什么样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