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川》林驺虞

16、早膳

　　翌日一早，杜臻搬进易府。
　　桂花已经落尽，但花香还残留在整个府邸，不甚浓郁，清甜芬芳。
　　“宣王殿下，主子请殿下用早膳。”阿吟在杜臻门口叫唤。
　　“好。”杜臻开门，脸上藏不住的满面春风。
　　还未等杜臻迈出门，逐电已从门内飞出，在阿吟肩膀上一踩，借力跳上屋顶，一溜烟儿便没了影。
　　“啊！”阿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杜臻看向屋檐，“这家伙这么快就对易府熟门熟路了。”
　　进了膳厅，易渊已在餐桌边等候，逐电蜷成一团窝在易渊怀里，闭着眼睛，享受着易渊的按摩，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不惬意。
　　杜臻在易渊身边坐下，斜眼瞥向逐电。
　　逐电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颤，猛地睁眼，一跃而起跳出窗口，消失不见。杜臻满意地暗自笑了笑。
　　易渊看向窗口，一脸疑惑：“……它怎么了？”
　　“子潜不必担心，它就这样。估计跑哪儿玩去了。”杜臻为易渊盛了一碗粥，“子潜趁热喝一些。”
　　“好。惟至也趁热喝。这都是些家常小菜，不知合不合惟至胃口。”说罢为杜臻夹了些配粥小菜。
　　杜臻尝了一口，赞道：“美味极了。”
　　“真的吗？我对吃食不甚上心，本来我还担心易府饮食太过简易，惟至会不喜欢。”
　　“怎么会？子潜的口味必定也合我的口味。但子潜为何对吃食不上心？”
　　易渊一怔，被杜臻这无心一问给问住了。他确实从未认真想过，自己为何会变得对吃食不上心了。以前在兰都易府就属他嘴巴最刁、最难伺候，但自从易府变故之后，他便对衣食住行等等都失去了兴趣，可能是因为这些东西哪怕再好，他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从中体会到任何快乐了，于是便一切从简。
　　杜臻看着易渊，柔声道：“改日我为子潜做几道好菜，或许子潜会喜欢的。”
　　“惟至还会下厨？”易渊有些吃惊。堂堂一国王爷从小锦衣玉食、仆人无数，还会下厨做菜，这是易渊没有想到的。
　　“小时候在外不得已学的，也就会几道家常菜罢了。”
　　“在外？不得已？”易渊越听越疑惑。
　　“嗯。”杜臻喝了口粥，改换话题，“这粥煮得刚刚好。子潜趁热喝。”
　　易渊一口一口地把粥舀进口里，动作非常优雅，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杜臻侧头看着易渊，视线一寸一寸地在他身上爬过：捏着小勺的手指，很是修长，白皙的脖颈上不甚明显的喉结上下一动一动，两片淡色嘴唇一张一翕……杜臻猛然抬头看向窗外，转移视线。
　　“呼。”易渊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往桌上一放，很是愉悦，“喝完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杜臻拿起餐帕递给易渊，指指他的鼻尖，笑道：“出汗了。”
　　…………
　　北玄皇帝帝陵别馆。
　　皇帝和壬玠太子已经入葬。当夜，常山王壬珩带领送葬队伍暂时入住帝陵附近的别馆，第二日便将启程回水曜城。
　　“殿下，丞相和大人们求见。”小太监向壬珩禀报。
　　壬珩正在专心把玩一件古玩，听到太监禀报后便把古玩往抽屉里一放，对太监道：“让他们进来吧。”
　　众官员大臣们鱼贯而入，把壬珩的房间挤了个水泄不通。
　　“常山王殿下，”北玄邓丞相站在最前面，对壬珩拱手作揖，“臣带一众大人来，还是为殿下继承大位之事。请殿下早日登基。”
　　“请殿下早日登基。”众臣异口同声应道。
　　壬珩看了众臣一圈，重重地叹了口气：“本宫无德无才，担当不起。”
　　“殿下过谦了，臣等认为殿下德才兼备。况且现如今，殿下是先帝唯一健在的儿子，于情于理都应殿下继位。”邓丞相真诚道。
　　壬珩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邓丞相：“请丞相和宗正一起在皇族中物色有能之人吧。”
　　“殿下—”
　　“你们下去吧。”壬珩打断邓丞相。
　　邓丞相见壬珩态度坚决，只得叹了口气，带着一众官员退下。
　　见小太监关上房门，壬珩重又换上轻松神态，从抽屉里拿出古玩继续把玩。
　　…………
　　清晨，大许赤城冯府。
　　“当当当”韩泽一早来到冯府门口叩门，粗厚的大铜环重重地敲在朱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为宛国王爷，韩泽都不记得上次自己亲自叩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他好似一点儿都不在乎，甚至心情大好，脸上风光无限。
　　等了好一阵儿，才有仆人前来开门。
　　“我是宛国宁王，求见冯大人。”韩泽向仆人微微一笑。
　　仆人上下打量韩泽，见他衣着华丽、贵气逼人，便客客气气地弯腰：“我家大人昨日入宫还未归府。”
　　“……”韩泽一愣，随即想起冯寻是侍中，自然经常出入皇宫禁中，想必昨夜是有要事耽搁在宫中，未能回府。
　　“有劳宁王殿下择时再来，或者留下口信，小仆可代为转告。”
　　韩泽看了一眼手中的锦盒，想了想，道：“本王还是改日—”韩泽话未说完，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车马声。
　　仆人探头往韩泽身后看了看：“我家大人回来了。”
　　韩泽见冯寻正从马车上下来，便高高兴兴地迎上前去打招呼，却见冯寻满脸倦色。
　　“宁王殿下这么早来寒舍是有何要事？”冯寻微微皱眉，显然不大高兴见到韩泽。
　　韩泽并不介意冯寻的无礼：“本王恰巧寻到两根月枝，特地前来送与冯大人。”
　　之前听杜臻说冯寻想要月枝，韩泽便马上差人寻遍市场，花了不少银子，也用了不少人脉渠道，买到两根上好的月枝，一路辗转，昨夜才送到韩泽手上。
　　听到月枝两字，冯寻身子一直，立刻来了精神，抬起漂亮的丹凤眼看向韩泽：“宁王殿下说的是月枝？条枝国特有的月枝？”
　　“正是。”韩泽笑。
　　“请吧。”冯寻招呼韩泽进府。月枝极为珍贵，但他知道以韩泽的实力，得到月枝也非难事。
　　从大门到偏厅，一路上韩泽左顾右盼，好奇不已。不同于一般府邸栽种名花异草，冯府栽种的都是各色草药。府内屋顶上、石桌上，甚至小石径边都摆放着一只只晒篮，里面晒着各种药材。整个府邸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香气，朴素而高雅。韩泽非常喜欢这个氛围，暗赞：“不愧是冯大人的宅邸，清新脱俗。”
　　冯寻把韩泽引进偏厅落座。厅内摆设非常简单，除了茶几桌椅，便是几个装药材的巨大柜子，还有几串药囊从房梁挂下，一路延伸到茶几上方。茶几上摊开放置着几撮药材切片。
　　韩泽心道，“宣王说得没错，想来冯大人是个药痴。”
　　韩泽把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两根拇指粗的枝条，虽不起眼，但正是名贵非常的月枝。
　　冯寻见到月枝，双眼放光，不由自主地上前拿起一根，连声赞道：“确实是上好的月枝。”
　　韩泽看着冯寻对月枝爱不释手的样子，也不禁嘴角上扬，相当高兴。
　　“比宣王弄坏的那根更好。”冯寻拿着月枝细细查看。
　　“……宣王弄坏了冯大人的月枝？”韩泽愕然。
　　“哦，不是宣王，是宣王的车队。”冯寻看向韩泽，“宣王前日跟我说，欠我的月枝已经托宁王殿下寻来。不成想殿下竟这般快速。”
　　“这个杜臻！”韩泽暗骂。亏他之前还感激杜臻，原来杜臻是在借花献佛，利用他呢！
　　“这月枝起码得有三百年了，市面上这样的月枝非常罕见，殿下竟一次寻来了两根……”冯寻不禁赞道。
　　“冯大人喜欢就好。”韩泽立刻把对杜臻的怨憎抛到九霄云外，弯起浓密的眼睫，对着冯寻笑。
　　冯寻把锦盒往韩泽面前一推：“宣王只欠我一根，我拿一根就好。剩下的这根宁王殿下拿回去吧。”说罢冯寻转身把月枝放进药柜，一低头发现自己竟还穿着斗篷。早上霜重，他从宫中出来便拿了件斗篷披上，刚进府时一直想着月枝的事便忘了脱掉，难怪觉得有些热。冯寻于是顺手把斗篷脱掉往椅背上随意一挂，把紧贴着脖颈的领子稍稍拨开一点散热。
　　“冯大人既然喜欢，便全收下吧。本王对药材并无研究，留着也没用。”韩泽把锦盒盖好推回。
　　冯寻转身回到桌前，再次把锦盒推向韩泽，淡淡地道：“太贵重了。”
　　“这没什么，”韩泽笑道，“只要冯大人喜欢，本王—”话到一半，韩泽看见冯寻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面有两个红色的印子。韩泽久经情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联想到许常宴请那晚，冯寻跟在许常身后时的模样，韩泽便什么都明白了。
　　冯寻侧身回避韩泽的视线，伸出两指提起领口往上拢了拢，盖住红印子。
　　“此种月枝，想必宁王殿下花了不少银子才寻到，无功不受禄，殿下还是带回去吧。”冯寻语气依然客气、冷淡而又坚持。
　　韩泽浓睫下的眸子黯淡了几分，沉默片刻后，木然地收起锦盒：“好。”
　　韩泽失魂落魄地走出冯府，一回到客馆便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尸，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整个人提不起劲，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