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川》林驺虞

14、水曜

　　北玄皇宫正殿。
　　常山王壬珩匆匆忙忙地从别殿跑入正殿，一边急切地问殿内一众虎贲营官兵道：“找到太子殿下了？！”
　　官兵呆呆低着头站立，不做回答。
　　壬珩扫了众人一圈，继续问：“太子殿下呢？！”
　　虎贲营统领安循向壬珩俯首躬身，哀恸道，“常山王殿下……太子殿下在这里。”站在安循身边的士兵们纷纷退到一边，壬珩这才看见士兵身后的案桌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穿着太子衮服，头戴旒冕。
　　“这……这是？！”壬珩惊道。
　　“常山王殿下节哀。”安循几乎哭出声来。
　　“不！太子殿下！”壬珩扑向尸体，失声痛哭，须臾突然起身快步走向安循，双手抓起他的领巾质问道：“虎贲营负责保卫水曜安全，你们当时在哪里？！怎地任凭山贼长驱直入京师！”
　　“殿下！”安循扑通下跪，“虎贲营被人下了蒙汗药，一直到……昨日中午才醒。臣罪该万死，请殿下治罪！”所有虎贲营官兵惊恐万分地下跪呼道：“请殿下治罪！”
　　“本宫定当彻查！有胆敢勾结山贼的本宫一个都不会轻饶！”壬珩怒道。
　　此时朝廷重臣和皇亲国戚都闻讯而至。由于太子不知所踪，兹事体大，昨日大典后，他们不得不逗留宫中，密切关注着动向，不敢擅自离去。看到担架上身穿太子衮服的尸体和失声痛哭的壬珩，他们已经猜测到发生什么了，于是纷纷跟着哭泣。先帝尸骨未寒，太子又突遭厄运，这于国于家都是令人悲痛至极的不幸。
　　淳于太傅也在殿中，他正木然地看着担架上的尸首。淳于太傅昨日入夜才睡醒，今日一早进宫，与大臣们一起在宫中等候消息。听闻太子被山贼掳走，杜臻也消失不见，淳于太傅便知杜臻应该是和太子在一起，但他不知杜臻是否已经从山贼手中救出太子。如果太子真遭了毒手，那杜臻恐怕也凶多吉少。想到此处，淳于太傅下意识地抬起老迈的步子，朝担架走去。
　　“太傅，”壬珩伸手拦住淳于太傅，“殿下尸首血肉模糊，太傅年事已高，不堪惊扰，还是别看了。”
　　淳于太傅停住脚步，看向壬珩的脸，看得很仔细，好似要从他的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此时一位身穿曳地锦袍的妇人，在两个仕女的搀扶之下，从殿外跌跌撞撞地跑入大殿。见众人痛哭，妇人保养极佳的脸上浮现惊惶：“你们哭甚？皇儿呢？！玠儿呢？！”
　　“母后！太子殿下他……”壬珩走到严皇后跟前跪下大哭。妇人便是壬玠太子的生母严皇后。
　　严皇后看到担架上的衮服，脸上立刻煞白一片，机械地迈开步子走到担架前。见尸体脸上盖着一块白布，严皇后颤抖着伸出手，想掀开白布看一眼太子的脸。
　　“母后！”壬珩扑上前去，抱住皇后的大腿，痛哭流涕，“太子殿下遗容不整，母后还是别看了！”
　　众人见状不免更加悲痛，纷纷跟着劝阻皇后。
　　严皇后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壬珩，上前一把掀开白布。只见白布下的脸孔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甚至看不清五官。严皇后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身体一软，摔倒在地上，几近昏厥。
　　“母后！”壬珩和仕女上前扶住严皇后。众人上前围在严皇后身边，殿内哭声一片。
　　“快扶皇后回宫。”壬珩对仕女道。
　　仕女们上前搀扶起严皇后，严皇后慢慢苏醒过来，半闭着眼睛问壬珩：“是山贼？”
　　严皇后作为女眷未能参加祭天大典，昨日在寝宫听闻太子被山贼劫走，一直寝食难安，只盼能用重金赎回太子，毕竟山贼贪财重利。她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个结局。
　　“母后！”壬珩跪到严皇后身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是山贼。昨日山贼在祭天台劫走太子殿下。儿臣随即派全城官兵找寻，今日才寻得……不成想，不成想太子殿下他……方少尹，”壬珩回头对为首的官兵道，“你是在哪儿找到太子殿下的尸首？”
　　“回殿下，臣是入夜时分在冥山山脚下寻到的。”
　　“今年初，太子殿下主持冥山剿匪，想必山贼记恨。都怪儿臣无能，不能为太子殿下分忧。儿臣用命换太子殿下的命都在所不惜啊！”说罢壬珩握拳捶自己的胸脯，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
　　众人听到此言，不禁跟着啜泣。
　　片刻后，皇后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对众人道：“本宫想与玠儿单独待一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壬珩低头想了一想，劝道：“母后还是回宫休息吧。太子殿下在天有灵，想必也不忍见母后太过哀伤。”
　　“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严皇后很是坚持。
　　壬珩犹豫了片刻后，带所有人退出正殿，殿内只剩严皇后一人。
　　严皇后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尸体旁边，伸手解开尸体身上的衮服腰带，掀开中衣，露出胸膛。严皇后仔细地看着尸体的左胸，只见左胸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严皇后闭上眼，过了良久后，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这不是壬玠太子，因为壬玠太子左胸有一块红色的水滴形胎记，作为生母，她再清楚不过。严皇后打开殿门走了出去，眼里已少了哀痛，多了几分坚定。
　　众人刚才退出正殿后，都一直站在门口不敢离去。见严皇后从殿内出来，脸上非常平静，众人叹了一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哀莫大于此，严皇后可谓坚强。
　　“这不是玠儿。”严皇后对众人道。
　　“什么？！”众人喧哗。淳于太傅浑浊发黄的双目顿时一亮。
　　壬珩的眉头不为人察觉地蹙了一下。
　　“玠儿左胸有一个红色胎记，这具尸身并无这个胎记。”
　　众人再次喧哗。
　　“山贼昨日突袭祭天台，大呼要杀掉太子殿下，大家昨日在祭天台亲眼目睹、亲耳听闻。难道山贼找了副尸首以假乱真？”壬珩道，“儿臣看不出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
　　众人开始低声议论，确实不合常理。
　　严皇后一时语塞，联系前日壬玠太子未前来晨昏定省，她前去太子宫殿找太子却被羽林军挡在门口，她大致猜出事情不像看到的这么简单。严皇后看向壬珩，心知壬珩必定暗中做了什么，但她知道兹事体大，她无凭无据，不可轻易说出任何指控之词，于是问道：“山贼既然要杀皇儿，又为何多此一举毁掉面部？！”
　　壬珩抬头望向夜空，叹了口气：“太子殿下重挫冥山山贼，想必山贼是恨极了太子殿下，所以才毁了殿下的尸身泄愤吧。”
　　“你！”皇后没想到壬珩竟早已准备好如此说辞，愤愤道，“总之，这不是玠儿！玠儿定还活着！”
　　“儿臣知道母后这两日担忧太子殿下，一直未能入睡，精神不佳，母后还是先回宫休息吧。来人，送皇后殿下回宫。”壬珩下令。
　　一众宫女、小太监上前搀扶严皇后，簇拥着严皇后回寝宫。
　　“别碰本宫！大胆奴才！走开！”严皇后伸手推开众人，但经不住这么多人的推撵，最终还是被带离了正殿。
　　“本宫自小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从未见过殿下左胸有何胎记。母后哀伤过度，不忍承认太子殿下已逝，也是常情。”壬珩哽咽，眼角闪着泪光，“各位回去休息吧。”
　　众人在啜泣和叹气中散去，哀恸一片。淳于太傅则始终低头不语。
　　…………
　　翌日清晨，天水城码头。
　　经过昨日在天水城客栈中休整过后，众人一早便登上画舫，继续上路。
　　“冯大人昨夜没睡好？”韩泽见冯寻依然睡眼惺忪，便关切地问道。
　　“没睡够！”冯寻一向起床气大，这两天舟车劳顿没休息好，更是心情恶劣。
　　“来人，准备小榻。”韩泽吩咐侍女，继而转向冯寻笑，“冯大人可在小榻上继续睡。”
　　易渊、杜臻、壬玠太子：“……”
　　冯寻想了想，点点头，能睡觉就好，管他什么礼节。韩泽笑。
　　易渊、杜臻、壬玠太子：“……”
　　画舫在粼粼微波中继续南下。
　　阿吟和辛延年在甲板上一边观景，一边谈论房吉云现在走到哪儿了。
　　壬玠太子站在甲板上蹙眉沉思。两岸风光很美，但他无心看景：不知母后怎样？她必定很担心儿臣。
　　易渊抱着逐电坐在船舱内看向窗外，但他也无心看景：傅毕下一步会怎样？恐怕……
　　冯寻则悠哉地躺在小榻上，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韩泽坐在不远处，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冯寻的睡姿。
　　杜臻拿起茶杯走到韩泽对面坐下：“冯大人喜欢名贵的花草药材。”。
　　“哦？”韩泽抬头看向杜臻。
　　“嗯。”杜臻点点头，“他师从齐道子。”
　　“哦？”韩泽瞪大眼睛，想不到冯寻师出名门，名门中的名门，难怪他第一眼就感觉冯寻是那么的清新脱俗、与众不同，原来是活神仙的弟子。
　　“嗯。之前他说想要一根月枝。宁王可知月枝是何物？”
　　“知道。”韩泽点头称赞道，“不愧是冯大人，喜欢的东西都这么珍稀。有品味！”
　　“嗯。宁王若能为冯大人寻一根月枝来，他定会非常开心。”
　　“没问题。”宁王当即应下，“没有本王得不到的东西。”
　　“要老的，不要嫩枝。”杜臻表情十分的严肃、认真。
　　“自然。”宁王心想杜臻真是够意思，特地告诉他冯寻的喜好，不禁对杜臻心生一分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