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川》林驺虞

12、宁王

　　“常山王不会伤害皇后的。”易渊道。
　　壬玠太子抬头看向易渊，目光闪烁，显然在问“真的吗？”。
　　“对。”杜臻点头，“他得做足孝子贤孙的模样，好登基为帝。”
　　壬玠太子猛然转头看向杜臻，显然吃了一惊，片刻后垂下眼睫道：“也是，皇兄觊觎皇位已久，之前一直蛰伏，可见是很会演戏的。皇兄登上大位后，母后对他构不成威胁，他不必做多余的动作。”壬玠太子虽然刚烈有余，但人很聪明，他只是不屑于玩弄心计城府。“但皇兄一旦登基，北玄有了新帝，百姓人心安定，本宫还怎么回去？”壬玠太子一边低眉思度，一边自言自语。
　　“先去大许避一避，静观其变、从长计议。”杜臻道。
　　易渊看向杜臻，心道：“我正想这么说。”
　　壬玠太子顿时怒了：“本宫身为北玄太子，怎可像个质子一样委身他国？！”
　　“这不是委身他国，太子殿下，这是连横合纵。傅毕和常山王勾结，于大许也是个威胁。不瞒太子殿下，我大许皇帝非常欣赏太子殿下，一直想结交太子殿下。”易渊起身作揖，“在下今日代表圣上邀请太子殿下前往赤城小住。太子殿下若能应允，这是大许莫大的荣幸。”
　　杜臻点点头，从袖口掏出淳于太傅交与他的帛书递给壬玠太子。“这是老师托我交于太子殿下的手书。”
　　壬玠太子忙接过帛书打开看。整整一页帛书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皆是淳于太傅对太子的谆谆告诫，以及对自己的百般责备。淳于太傅告诫太子做人正直、勇毅没错，但还须懂得进退与谋略，自责作为太傅，对太子太过侧重德育，而忽视现实宫廷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以致太子未能及时防备常山王，导致如今的局面，淳于太傅自言有罪。帛书字字戳心，句句泣血。读着读着，壬玠太子的眼眶逐渐湿润。
　　杜臻见状继续道：“前日，我刚到水曜城就收到老师密信，约我当夜相见。老师无意中发现常山王和傅毕的阴谋，但他无法见到殿下，所以连夜找我，托我救出殿下。老师……非常担心殿下，他坚持昨日出席殿下的登基大典。我怕到时情况复杂、场面混乱，无法兼顾老师，不得不使用了些法子让老师在家安睡一日。”听到此处，壬玠太子的眼眶里已有眼泪在打转。杜臻继续道：“老师的意思也是让殿下暂时勿入北玄，从长计议。老师对殿下寄予厚望。他老人家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水曜与殿下再相见。”
　　壬玠太子强忍泪水点头。易渊心知事情成了，下意识地看向杜臻，会心一笑。
　　“这桌客官，”客栈掌柜突然从背后出现，弯着腰笑呵呵，“我们宁王殿下楼上包厢有请。”
　　“宁王？”易渊和壬玠太子皆是一愣。
　　“这里是宛国宁王的封地。”杜臻突然想起。
　　“正是，客官。我们宁王殿下封于舞阳，这座小城就在舞阳境内。而且啊，这家客栈也是我们宁王殿下的产业。”小二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一边把三位迎进包厢。
　　“来了？请坐。”包厢里一位华服青年见到来人，笑盈盈地起身招呼。青年天生肤白唇红，浓睫桃花目，身形高挑，穿了一身大红色缎面袍服，胸前绣着一只亭亭玉立的丹顶鹤，腰带上镶嵌若干颗烟霞色玉石，发束上系了几根红色流苏细绳，一路垂到肩上，上面穿着几颗水滴形红玛瑙，在日光下闪烁着光芒，与青年的红唇相得益彰，乍看简直华丽得刺眼。
　　“这位便是我们宁王殿下。”掌柜介绍。
　　“啧，妖里妖气。”杜臻腹诽。他主要是不悦宁王今日也穿红色，与易渊撞衫。不过易渊并不介意，他正用欣赏美好事物的目光看着宁王，这让杜臻更加不悦。
　　“在下韩泽，宛国宁王。这位想必就是北玄太子殿下了。”韩泽扑闪着浓密的睫毛看向壬玠太子。
　　“正是。”壬玠太子回道。
　　“幸会。”韩泽转头看向杜臻，“这位想必是邠国宣王了。”
　　“嗯。”杜臻只一点头应道。
　　“幸会。”韩泽看向易渊，“不知阁下是？”
　　“在下大许右相易渊。”
　　“哦！幸会！”显然易渊的身份让韩泽有些意外。
　　“不知宁王是如何知晓我们行踪的？”杜臻开门见山。
　　韩泽笑了笑，给每个人倒上茶：“舞阳和水曜只一山之隔，消息自然传得快些。”
　　“哦？难不成天下已经在传，北玄太子和邠国宣王昨日翻越冥山，从水曜逃出生天，到了舞阳？”杜臻显然对韩泽的回答不满意。
　　韩泽顿了一下，笑了笑：“冥山山贼这两年突然势力大增。他们可不止骚扰水曜，也时常劫掠舞阳百姓，所以本王不得不安插眼线，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安插在冥山？”壬玠太子问道，心里在打鼓莫不是把眼线安插进北玄皇宫了吧。
　　“……这个不重要。”韩泽笑。
　　“宁王殿下可知昨日在北玄祭台发生的事？”易渊问道。
　　“本王知道。”韩泽很是坦然。
　　“宁王可事先知晓常山王的计划？”杜臻问。
　　“……这个不重要。本王今日可不是请各位来盘问本王的。”
　　壬玠太子和易渊看向杜臻，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那不知宁王今日请我们来是为何事？”杜臻直接问道。
　　吱—包厢门被推开，小二送进来一个白瓷大盘子，上面是一条肥大的白色蒸鱼，四周用红、绿、黄三种果菜摆盘，非常精致。
　　“这是舞阳特有的江鲜，叫银龙，只有这个季节才有。各位品尝看看。”韩泽做了个请的手势。
　　杜臻用筷子剔了一大块鱼腹肉，夹进易渊碗里：“鱼肚肉最肥美，子潜尝尝。”
　　易渊、壬玠太子、韩泽：“……”
　　“这是苏洛酒，舞阳特产，各位尝尝。”韩泽拿起一只青玉酒瓶，把酒斟进小巧玲珑的青玉酒杯里，递给每个人。
　　壬玠太子把酒杯举到鼻子边闻了闻：“好似有一股花草香气。”
　　“正是。这酒用苏洛花酿制而成。苏洛花只生长在冥山南峰，花期短，加上这两年山贼猖獗，现在已经很难采摘到了。往年一年可酿造十坛，今年才只得两坛。”
　　“可见山贼对你我两国的影响有多大。”壬玠太子同病相怜，“今年春天本宫亲自指挥官兵进山剿杀山贼。本打算父皇大丧之后，加大力度一举剿灭。”
　　“太子殿下可曾发现，这两年山贼势力突然坐大，人数多了不少，装备也精良了许多？”韩泽问道。
　　“有。”壬玠太子想了想，“宁王可是有何发现？”
　　韩泽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经过昨日一事，想必太子殿下也知道常山王勾结山贼了吧。”
　　壬玠太子、易渊和杜臻同时看向韩泽，心想：这个宁王知道得可真不少。
　　“宁王的意思是皇兄一直在资助山贼？”壬玠太子问道。
　　“……何止资助。太子殿下可知冥山北峰有个铜矿？”
　　“什么？！”壬玠太子大惊。
　　杜臻了然，难怪常山王那么有钱。
　　“山贼替常山王开采铜矿铸造钱币。”韩泽继续道。
　　“什么？！”壬玠太子再次惊呼。
　　易渊也吃了一惊，一国皇子和山贼勾结盗铸钱币，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据我所知，已经两三年了。”韩泽道，“铜矿所在地非常隐蔽。上次北玄官兵大举进山剿匪，常山王也是事先通知了山贼。”
　　壬玠太子发怒一拍桌子：“难怪本宫上次进山剿匪所获颇少！这个皇兄！”
　　“宁王殿下可知铜矿的具体方位？”易渊问道。
　　“不知。”
　　“宁王今日特地告诉我们这些，是想介入北玄朝局么？”杜臻的问题相当犀利。
　　“哈哈哈，”韩泽大笑，“宣王想必知道我宛国向来极少与他国来往，一贯中立，正是因为我宛国不希望介入他国朝局，不参与他国纠纷。”北玄谁当皇帝他都没兴趣，只是当着壬玠太子的面，韩泽不好直说。“只不过，宛国东西与北玄和大昌接壤，不希望北玄和大昌走得太近。”
　　“想必宁王殿下已经知晓常山王与傅毕勾结一事了？”易渊问。
　　韩泽点头：“本王如果猜得没错，他们不只为北玄皇位，还有更大的计划在后头。本王不希望他们威胁到宛国的安全。”韩泽顿了顿，看向壬玠太子：“有关常山王和山贼勾结盗铸钱币一事，我会尽量收集证据，想必有一天会用得上。”
　　壬玠太子点头。
　　“不知宁王认为他们更大的计划为何？”杜臻问。
　　“宣王难道—”韩泽话到一半，包厢门突然被重重地推开，冯寻出现在门口，一股清风随着空气的流入迎面扑向韩泽。韩泽闻到清风中夹杂几缕草木幽香，空旷怡人，那是冯寻刚刚用来沐浴的药草在他身上留下的香味。
　　“你们还有闲心喝起酒来了！我们不应该马上上路吗？！”冯寻皱眉怒道，脸颊浮上一片红云，可能是因为怒气，也可能是沐浴热水所熏导致。漂亮的丹凤眼虽然衔着愠气，但闪闪发亮的，更加有神，在脸颊红云的映衬下，眼角甚至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韩泽眼前一亮，目光立即被吸引，呆呆地看着冯寻，像被吸了魂儿似的，半天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