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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下心 ...

  •   安邑的山火烧了月余,火焰弥天,飘飘洒洒的灰烬落在地上像是肮脏的雪。据说隔了百里也能看见黑烟滚滚。正是秋收的时候,遍地的谷子麦子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原本等着这粮还债的、救命的,都眼睁睁看着希望化成了灰。
      还有一处据说极灵验的云居寺也遭了灾。从那里逃出来的讨饭和尚说,他见着殿里的佛像倒地,眼角垂泪。问他的少爷觉得这话回的不好,连个铜板也没给,让小厮赏了这癞头和尚好一顿板子。

      柳侍郎禀告这消息的时候,皇帝李胤正和他新得的徐美人嬉戏。柳侍郎战战兢兢地站着,腿脚颤抖,若是知道徐美人在,他绝不会进来扫兴。皇帝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徐美人的纤纤玉指扳住皇帝的下巴、将他的脸扭了回来,顺手又喂了颗葡萄,“安邑未免太不懂事,辜负了它的好名字,半点不肯让陛下省心。”眼眉一横,娇艳的脸上显出些不耐烦的神色,“况且现在是陛下休憩的时候,有什么事也应该明天再说嘛。对不对嘛,陛下?”
      顺德帝身子靠着美人,毫不在意地嚼着葡萄,“美人说的是,退下吧,有什么事明天上朝了再说。”

      话虽然这样说,但皇帝第二天昏昏沉沉地坐在龙椅上时,他还是不太想听这件事,也厌烦那些朝臣之间的争吵。一大早从美人的身上爬起来,他现在只想回去补会儿觉,想想明天有什么借口不上早朝。于是他顺手指了一个模样看着可靠的老臣,“此事交由徐太师来办吧。”
      徐承影给他的后宫里添了徐清逸这么一个妙人,玩起来的那些手段方法连他都没见过,什么绑带、镣铐、蜡烛,怪是怪了些,但他喜欢。所以让他也默许让徐承影在这肥差里捞些油水。

      元安坐在游廊的栏杆上,右手捧着书,左手捻着不知道从哪揪来的叶子,逐字逐句地读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清越声音传来,元安回头看,李祐换了青色长衫,正含笑望着她,“已经学到这儿了?怎么在外面坐着,天晚了,受了风寒,可是吃苦头。”。
      元安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希明今日回来的这样早。屋子里太闷了嘛,不通风,又薰着些香,坐不了一刻钟,妾就要睡过去了。”这可不怨元安,李祐请来的夫子是个好风雅的人,每次来讲课,泡茶、焚香、抚琴一样都少不得,等他做完这一套流程,元安早就和周公下完两盘旗了.
      李祐笑了起来,“宋宵征不可靠,我请他来讲学,他却把唯一的学生讲困了。回头我说他,扣了他这个月的薪资。”

      说说笑笑间,佩琳过来请晚膳,两人正好走回正厅。
      佩文、佩洁正忙着布菜,元安也顺手夹了几筷子板栗焖鸡肉送进李祐的碗里,装做不经意地开口,“这两位姐姐既要服侍殿下,又要照顾着我,实在辛苦。”李祐正夹着菜的手一顿,“那让穆远再派两个给你?”“府上的丫头本就不多,都是各司其职的,若是从别处遣两个丫头过来,余下的空缺也不好补,还是让穆远新买两个机灵的进来吧。”元安努力装着镇静的样子、语气里还是渗出些迫不及待来。她想过了,在这重重院门里,只凭她自己孤木难支,她必需要有帮手。佩文、佩琳她们是从小跟在李祐身边的人,丫头的买身契都在府上,难为她用。不如新找几个丫头进来,再想个法子把卖身契压在自己手里,日后自己在府里也好有个帮衬。
      李祐想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按你说的来吧,府上的事,你也可以和穆远商量着做,你有这样的权利。”听到元安想赶走那几个贴身的丫鬟,李祐一开始以为她在犯蠢。毕竟这几个丫头随他长大,让她们跟在元安身边是对她受重视的一种宣告。不过,元安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很多,她已经在为未来做打算了——虽然演技还有些太过拙劣。
      元安压着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的欢欣雀跃,又殷勤的夹了些莲藕蒸肉,直堆的李祐碗里像小山一样。李祐抬抬眉,捧场地吃完了他不太喜欢的莲藕。

      因着这一点顺心遂意,元安今天晚上都许李祐抱着她睡一整晚。先前,元安睡着睡着就会自己溜出来,一是她实在害羞,李祐亲近的温热的呼吸总是激得她脸红发烫。后来习惯了,她又嫌李祐身子太热。天气凉了还好一些,天气热的时候,元安都恨不得把李祐从床上踹下去,自己独霸一张床。
      偏偏那人还总是一副无辜认错的模样,早上趁着她迷迷糊糊,啄啄她的脸颊,泫然欲泣地卖着可怜:“夫人好好休息,是为夫扰了夫人清梦,为夫要早起上朝,等案牍劳累整天之后再向夫人赔罪。”元安这会子脑袋总是不大清明的,她嗯嗯啊啊的敷衍过去然后继续会周公。

      手里的牛肉酥饼已经吃下一半,元安突然想起李祐昨晚的罪行,正准备琢磨怎么开口让他睡的远点,早上他哀怨的语气又开始在耳边回荡。元安又咬了一口手里外酥里嫩、香气四溢,还撒了芝麻和葱花的牛肉饼,心虚地决定暂时先原谅他这一次。

      这边在美滋滋用着早膳,那一边是真的在焦头烂额。安邑的火烧的太厉害,除了烧了庄稼农田,不少的民居寺庙也受了灾。不少灾民被迫背井离乡,可那群地方上蠢货只顾着修缮什么万佛寺,不少灾民排了几个时辰的队,连朝廷救济的一粒米都吃不到。没过几日,一支扯着“不求帝位,只求钱粮”旗帜的叛军就建立起来。徐承影这老儿不可靠,他巴不得叛军打得厉害些、再厉害些,这样他就有理由再向皇帝再要些银两了,有徐清逸吹吹耳旁风,要多少都是成的。

      雪白的翅膀煽动几下,江离抬手接下雪鸢,一张小小信笺顺势滚到他的手里:“殿下,安邑来信了。”李祐正写着奏章的手微微一顿。眉间在目光触及信纸几秒后迅速蹙起,然后将刚刚写完的、满篇簪花小楷、墨痕半干的长轴急急甩在一边,狼毫蘸浓墨,一笔挥就:
      饿殍平野见,饥民易子食。
      红瓦遮锦绣,万佛不慈悲。
      抬首日月暗,掩面泣苍生。
      身化精卫鸟,填为万世平。

      这首小诗的片只残骸飘飘洒洒地飞进安邑的火海,又被些捕风捉影的鸢鸟叼进朝堂。一张小小纸片在本就风云暗涌的朝堂激起轩然大波。

      徐太师身子低伏,端的是一副言辞恳切的忠臣模样:“陛下!陛下!宸王此诗实在大逆不道啊!那万佛寺是为陛下祈福所建,一句‘不慈悲’‘日月暗’明里是说天相,实际上怕是对陛下、皇后的暗讽啊。”李祐站在他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身后层层叠叠的身影遮住了日出的曙光,堂内有些昏暗不明,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清。
      顺德帝听得头疼,这老头蠢的好笑,陷害别人都陷害不明白。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希明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先帝还在的话,这帝位估计就没他什么事了。几句悲天悯人的小诗,传的这么开,还要逼他认下“不慈悲”之类的罪名,启昭实在太过心急了。
      他没什么心思管这些事,既然李奕这么着急想捅他弟弟一刀,李祐又心怀黎民苍生,索性他就顺水推舟,送他们都去好好体验民生疾苦,总不至于再来烦他。

      四野空旷,满目荒芜,周围十数里渺无人烟,遍地枯黄衰败的野草,在劲风里疯狂地摇曳,丛生的荆棘和野生的藤蔓互相盘结。
      “妖女当道,黄天震怒。祸星临世,故降此灾。”衰老而干涩的声音在旷野中传的很远。红衣老者端坐在残破的蒲团上,衣角鬓边是不知什么染上的肮脏痕迹。他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是普度众生的大天师。在皲裂的土地上跪着的或老或少的干瘪身影,他们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驻扎着狂热的火苗:“除妖女!承天道!除妖女!承天道!”

      李祐一进安邑地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挑开一点车帘,夹杂着萧瑟灰烬气息的热浪瞬间将他吞没。
      兄长的计谋显浅简陋,多半是上一次的胜利让他昏了头脑。可是兄长啊,你难道不明白骄兵必败的道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小诗是我自己写的啦,不过有做一些参考。
    徐清逸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姐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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