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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声诗 ...

  •   李祐在安邑一待就是几个月,从七月流火到满地银霜。他尽职尽责的扮演了一个心性纯良的年轻皇子,“妖女”的传言他一五一十地上报到了朝廷,佯装不知那传言已经详尽到了“终风且霾,惠然肯来”的地步。

      顺德帝觉得好笑,一个女人怎么能影响到大齐的国运呢?李奕根本干不过他这个好弟弟,一个四两拨千斤,轻轻巧巧地就把问题甩到他这来了。李胤向来讨厌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就在皇城根儿抓了两个据说名望极高的大师,送去辟谣。

      息尘和灵澈正在手谈一局,灵澈的棋子还没落下,两个人就被连拖带拽地捆上了马车。车轮晃晃悠悠地过了地界碑,这俩人才琢磨出要让他们去干什么。只是这差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干也实在难干,就顺德帝这样赶人走的态度,怕是没个三年五载的回不来。
      李祐特意在城门前迎接。这位息尘是他幼时玩伴,相处多年,也算亦师亦友。他还记得那么一个小和尚蹲在树下,看着眼前隆起的小小坟包,哭得两眼通红的狼狈样子。如今也已经是人人敬仰的法师了。

      灵澈搀扶着息尘下了马车,身后那年久失修的东西发出如释重负般吱呀呀的响声。一路风尘仆仆,息尘身上的雪色通肩佛衣不免染了些灰尘,但不显肮脏,反倒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
      他身体纤瘦,带着些羸弱的病气,像是经历一场寒霜后微微倾斜的翠竹。左眼是清澈的黑与白,不曾染上一丝一毫人世沧桑。右眼是一片灰蒙蒙,含着清晨山林间浓重的雾气。当他走近时,他身上的白玉珠串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他垂眸诵经时,如果凑的近一些,就能看到他右眼睑上有着竖着的细细的金色纹路,近似瘦金体的“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有流言说,那是释迦牟尼的赐福,是对其心本空,其身如幻的奖赏。
      不过息尘自己不大在乎这几行字,他只记得当年师父为他刻下这字时,蚂蚁噬咬一般的痛,和镜子里自他的额头缓缓留下的蜿蜿蜒蜒的血迹。

      息尘和李祐自上次的那一卦之后再没见过面,他一抬头看见李祐右颌下新添了一条疤,“你的好哥哥给你的款待?”“无伤大雅的几次刺杀,不伤兄弟情分的。”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李祐在这里过的凶险,息尘与他交好,想必也不会太好过。不过无所谓了,随着息尘一起来的不止有顺德帝怒斥李奕的诏令,还有及让李祐回京的消息。

      雪片直愣愣地从天上砸下来,落在地上甚至有些扑朔朔的响声。马蹄踏过留下一道凌乱的月牙痕迹,没过一会又被掩盖。李祐在这样的日子离开安邑,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在年前到了京城。
      城里正是一副喜庆祥和的样子,天色渐暗,街角巷边的灯笼都挂了起来,把人啊、树啊、连带着鳞次栉比的屋子都照得红彤彤的。集市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出来闲逛的年轻小夫妻,搀扶老妇的妙龄少女,携家出游的中年官吏,还有在角落里窜来窜去的孩子,好不热闹。
      李祐乘着照夜穿过这些繁杂的声音和影像,他现在一心只有那个温暖的小小身影。
      从前,他外派归家,总是落寞的一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徘徊游离于他人的幸福之外。有时母亲神志清醒,李祐就有幸获得片刻癫狂的温存。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看着万家灯火通明,自己的身后却漆黑寂寥。
      所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手里拽着照夜的缰绳,几次举起又放下敲门的手,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要从喉管里跳出来。
      敲开门之后会是什么呢?他的小夫人会冲出来紧紧的抱住他的脖子,拽得他打个趔趄;还是冷冷淡淡的瞥一眼,像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她还太小呢,新婚没多久就分开好几个月,生分了也是正常的,再说她一个人打理一府上上下下,多辛苦,还是要好好体谅她。”李祐一边为元安找补,一边闭上眼猛做深呼吸,最后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问:“希明?”

      李祐气息猛地一窒,有些不太敢回头,边关苦寒,风霜自然会在他的脸上烙下些不美观的印记,先前还能和朋友打趣的那条疤,现下又开始泛起疼,他不禁抬手捂了捂伤口。

      “希明?”声音离得又进了一些,“怎么在家门口傻站呆着?”右侧的衣袖被人拽了过去,李祐头不自然地另一边扭。
      “你这儿是怎么了?手拿开,我看看。”这下李祐更是死死地扣着伤口,可是禁不住小姑娘自己上手扒,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这么大的伤口不好好处理,以后要是蓄了脓,可有你的罪受。跟我进来。”元安不由分说地拽着李祐进了府。
      李祐眨眨眼,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顺从的被牵着进去了。

      在李祐不在的这几个月,元安逐渐接手了宸王府的管家权。一开始,底下的人没有不嘟囔笑话的,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她哪懂什么管家啊,别再把王府的家产都变卖了换成糖葫芦!哈哈哈哈哈……可王府里实在没其他女主人,老管家也听李祐的吩咐一切配合,渐渐地,王府也在元安的手下运转起来。

      要说没遇上一点困难,那是不可能的。醉酒闹事的年轻马夫,为着二两米争执的家生婆媳,手脚不干净的小丫头,倚老卖老的厨房伙计……这些琐碎小事,个顶个的烦人。元安最早坐在正堂上,脊背都发抖,听底下人回上半小时的话,她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府里的倒还好说,有管家给她兜着底,仆妇小厮有意见也不会闹得太过火,府外的人可就什么都有了。寻仇讨债打秋风,什么事元安都碰了个遍。
      最离谱的是有一次,一个老汉带着个年轻女人,闹到府门口,说宸王爷欺侮了他的女儿,要来讨个公道。几个守卫假意拦几下,顺着就放他们闯了进来。院子里洒扫的下人都围了过来,摆明了是要看热闹。元安沉了沉气,先盘问了那老汉事情发生的详细始末,结果老汉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再问那年轻女人,却只是哭,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元安觉得她哭得奇怪,凑近打量,嘿!这哪是什么年轻女人,这分明是个瘦弱的青年男人。元安拍拍手,眼睛扫过几排围着的人,叫了管家,把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剥了衣服,丢出府去。小厮们面面相觑,四下散开。
      从这之后,宸王府才稍稍清净了一些。

      陶陶端来和好的药泥,大夫接过瓷杵,在青花瓷碟里蘸了些就要往李祐的脸上抹。在瓷杵碰到脸颊的一瞬间,李祐“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伤口又疼了?”元安原本坐在一旁看书,听到这动静,抬起头看了过来。
      李祐摇摇头,“瓷杵有些凉,冰的难受。”元安犹疑的盯着他,见他不像说谎的样子,挥挥手让陶陶送大夫出府。
      “好了,我来给你上?离家一趟,怎么人都变得娇气了。”元安走过来,拿起瓷碟,右手在药泥里磨了磨,轻柔的拂过李祐的下颚。李祐张张口想说什么,对面之人的温度已经透过指尖的触碰传来。
      李祐看着她睫毛轻颤,看着她呼吸起伏,看着她发丝半空中乱动,挑拨他的一缕心弦。他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那些积攒了一整个秋天和冬天的话,曾经像是决堤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冲撞他的舌尖喉管,现在那洪水突然平息,施施然造就一幅风和日丽的景象。

      元安涂完药,又为他敷好伤口,陶陶进来端了东西出去,屋子里就又剩了他们两个人。
      “这几个月你辛苦了,府上的人没难为你吧?”李祐的目光跟随着她来来回回的动作,在屋里打了几个来回,等到元安坐下,他又低下了头。“管家帮衬了我许多,府上的人也都没给我什么难看。只是,前些日子守卫偷懒放了两个不相干的进来,闹了一场笑话,我就另换了几个得力的。”
      兔毫盏里斟上一杯茶水,被推到元安面前,“现下世道不清明,什么人都有,加强防卫总是没坏处。刚才那丫头我好像没见过,不过看着倒也聪明伶俐。”
      元安笑起来,眉眼弯弯“她叫陶陶,和芃芃都是才来两个月,是身世清白的可怜姑娘,带在身边也放心。”
      空气突然安静,瓷盏相碰的声音显得突兀且清脆,像是一曲无人知晓的乐章。

  •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元安李祐再次会晤!小别胜新婚,我们先让他们一起度过幸福的团圆时间。
    大家有没有觉得息尘好像一节莲藕,就是那种外表纯洁无瑕,实际里面全是心眼的那种(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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