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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相逢 ...

  •   “我同你讲,我现在给你提供的便利都是交易。祭天时许会对上五皇子,若是你不长眼来捣乱,我会派人杀了你的。”林邬从袖子中掏出一枚令牌,倒扣在了桌上。他向鹤径方向推去,鹤径微笑收下,倒也没翻看、似是极其信任的收了下来。

      林邬看了一眼鹤径,很明显,他对于鹤径识相的动作极其满意。他冲着门口拍了拍手,又回头面着鹤径挑眉,大抵是向其展示究竟该如何使用那块令牌。

      在林邬故意的教学下,鹤径自然地端详起手中的令牌。令牌触及细腻,应当是从哪寻来的劣质玉石,上面刻着走蛟衔刃,走刀极利、镌刻时下刀应该是又快又准,形控得一般,应当是个刀客随意所作。

      鹤径难得地不认识这枚令牌的纹样,他摸索着刀锋留下的痕迹,只是没由来地觉得亲切,这是一个豁口,是让许多被鹤径故意逃避的过去、从记忆罅隙之中逃离出来的豁口,他久违地感觉到了孤独。

      大抵是鹤谦刚刚升迁,皇帝御赐了这位新大理寺卿宅邸。当时的鹤径年纪并不大,鹤母刚为他梳好的头发,不出一会便会乱得出奇。在猫嫌狗不理的年纪,鹤径像野人一般窜在皇都之中,鹤谦与鹤母又是出奇的温柔,对于鹤径的调皮也只是放任。

      幼年的鹤径有着如今没有的天真烂漫,他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对所有的事物都抱有最纯粹的热忱。他用一双孩童的眼观察着世间,世间也报他以温柔。比起其他的公子少爷,他少了一份戒心,对于所有人都怀揣着极高的信任。

      在那个夏日,他从贫民窟领回了一个孩子。

      鹤母起初并不知情,她是如水一般的女子,带着江南水乡的温润。当鹤母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被瘦猴一般的他吓了一跳,几乎是马上落下泪来。鹤径拽着孩子的手,让孩子躲在了他的身后。而在那一年,鹤径的年纪并没有比那孩子大多少。

      鹤径已经记不清他当时是怎么藏住那个孩子的,他也不记得为什么要将那个孩子带回家,这一行为是他如今无法理解的。只是依稀记得,他似乎给那个孩子取名叫羽。

      羽其实被鹤径保护的很好,鹤径学着父母爱自己的模样、去爱护着羽。而鹤父鹤母对于鹤径突然领回的孩子,只在第一刻表示了不解,之后也便随鹤径去了。总之孩子是需要一个书童、或者一个死士的。

      当然,寄人篱下的羽也知道自己的定位,他总是沉默着练着武技,将每一丝气力都灌注在了一刀一式之中。鹤府寻的师父让他用刻刀练习气力,他便给鹤径割了不少块木头。

      鹤径将那些木头挂了满身,在所有相熟的人面前都要炫耀一番,即使被其他家的公子哥嘲笑,他全然不理,依旧我行我素地拉着羽出门乱逛。

      时间的长河中,羽刻的那些木头成为鹤径过河的媒介。只要鹤径想不起那些木头,不跨过那由回忆筑成的木桥,他便再想不起那些属于曾经的记忆,只是让如今的自己好过的唯一方法。

      面见过天明之人,再难忍受黑暗。

      “两位公子好。”侍女抱着琵琶推门,门的吱呀声唤回了回忆的鹤径,鹤径抽离了思绪,却看到之前被割了舌头的琴女也迈着步子,施施然地进来了。

      大概是已经处理过了伤口,精神虽然不好,但看起来比刚遇到时好很多了。林邬披在伯儿身上的外袍已经不见了,她换了一件更轻薄的纱裙。她瞥向鹤径的时候,眼神里的感激已经掩饰好了,剩下来的仅是对于客人的讨好。

      林邬挑眉、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动作极为流畅,是比鹤径想象中的更加熟练。也正是此刻,林邬才像皇都的浪荡公子哥。伯儿和侍女领命、冲着林邬点了点头,抬手开始弹奏琵琶。

      鹤径始终不解林邬的意思,但也是应了林邬的暗示,将手中的令牌亮了亮。伯儿瞥了眼鹤径手上的令牌,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大抵也是想到林邬特地将自己唤回来的意图了。她这次将自己过于宽大的袖子系了起来,活动了下手腕,竟是自觉地换了首难度更大、更悦耳的曲子。

      “来吧,体验一下特殊对待的感觉。”林邬重重拍了鹤径的肩膀,将鹤径推到了伯儿面前。伯儿眼中似有悲伤一闪而过,只是木然地停了曲子,余下了轻巧的轮指。

      她望了一眼鹤径,眼中只剩下了麻木。

      所谓特殊对待,鹤径怎能不懂。他冲着林邬摇头,谢绝了林邬带有恶趣味的邀请,径直向门口走去,也没有再向林邬告别,是更没礼貌的离开了。不像鹤径,却又像是鹤径干得出来的事。

      林邬没有说太多,他给予的条件已经足够丰厚,他相信鹤径懂自己的意思,同时对鹤径是否打扰自己计划进行押注。

      ……

      雪原来已经开始下了。

      鹤径下楼时被找了麻烦,迈出茶楼时已经快入夜。宁国此刻正值风大的时节,狂风裹挟的雪碴往鹤径脸上砸,鹤径紧了紧披风,逆着寒风往尚书仆射府走。准确来说,他还是向着当年的贫民窟走着。

      他没有叫上尚书仆射府的马车,只是一个人埋头向前走。在他看来尚书仆射府留给他的危机是巨大的,每一个动作只要有尚书仆射府的人看见了,那便导致着皇帝也看见了。苏艺就像是皇帝的另一双眼,他替着高座上的那位观察皇城、观察鹤径。

      与鹤径而言,这一段独行是他给自己留的余地,是他给自己休整的时间。不过,总有人是不讲道理的。

      鹤径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一步一步紧跟鹤径。此刻夕阳的余晖为房屋镶上金边,炊烟不再升起,这时候,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鞋底踏过雪地的声音,大雪在下,道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其实并没有太多思考,鹤径已经猜了个大概。在这皇都想要鹤径命的人实际很多,但大多不敢贸然下手,而如若追求毫无痕迹的动手,那便需要去借助第三方了。鹤径踩着雪往前走,将手轻轻搭上了背上的长弓。

      只有铮刃楼了。鹤径想。铮刃楼该楼顶着荡平天下不平事的噱头,却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是靠着杀人夺取钱财的机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顶头主子是谁,只知道只要有钱有目标,铮刃楼就能够得手。

      他们是有权势之人最爱寻找的机构,所有人都能想到是铮刃楼杀的人,但至于是谁杀的就难以下定论。铮刃楼对于客人信息的保护极佳,这种保护,甚至让大理寺也头疼。直至后来大理寺直接不再理会任何铮刃楼做的案件,只要查到是铮刃楼下的手,便就此打住不再查探,也因此、铮刃楼更加猖獗。

      无论是不是铮刃楼,这个人一定是奔着自己而来的。鹤径没有太多的纠结,或者说是没有时间给他作更多的思考,混着愈作愈大的风声,他耳尖一动——有人抽刀。鹤径大概都能想到那道雪白的刀影,大抵那位杀手不愿再周旋,图穷匕见。鹤径没有再多反应,提弓搭箭一气呵成,更别说是瞄准得干脆。

      第一箭、箭锋刮过来者脸颊。鹤径趁机抬头,试图于此刻记住杀手的脸。比起周身武艺,杀手最值钱的便是这张脸,只要这张脸被人记住了,那么杀手便再不构成威胁,只要目击者活下去……而无疑,鹤径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活下去的人。

      来不及拉弓射第二箭了,杀手将刀举起向前虎扑,鹤径轻巧转身,用弓弦缴住杀手持刀之手。杀手侧头突然顿住,鹤径不敢放松、因刃而上。来者武功明显高于鹤径,更别说近距离的搏斗、弓根本无法占据有效位置,只能放手一搏。

      鹤径将缴住杀手的弓往下按,迎着刃口将手向前探,意欲摘下来者面罩。而,全然没有机会。

      杀手挑眉,自行将手腕拽脱臼,以极凶残的手段解局。鹤径一击空落,及时后撤将长弓收回。杀手重心低伏,状若猛兽前扑的预备状态,他将脱臼的右手迅速接上,此刻、杀手伺机而动。

      没有办法了,只能孤注一掷。

      极静的街巷中,鹤径三尺青锋出鞘。大雪满天而飞,雪势越大、斩雪剑剑光越亮。比起弓箭,鹤径的剑法实际不够看,只是比平常人更快而稳,若不是对面人手持弯刀,鹤径不会贸然出剑。

      眼见对面长剑出鞘,杀手愈发兴奋,他用弯刀学着长剑、挽了个四不像的剑花,随即提气足尖点地又是飞掠一道惊鸿影,他将弯刀对上鹤径的长剑斩雪,鹤径明显反应不及,只能仓皇招架。利刃相撞、火花四迸。

      鹤径皱眉,他压力七分将弯刀反震,长剑作开山斧横劈之状抢先出击。杀手没料到鹤径手有余力,硬生生用刀刃迎上这一招。弯刀弧光微亮,是杀手抽刀而过。此招分明力重千钧,那柄弯刀却是完好无损,鹤径镇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而正是这一丝裂痕,被杀手完全捕捉。

      只听到那人笑得癫狂,他借势将弯刀转至左手,反手握刃。鹤径尚未来得及反应,却看见一道寒光似练,破空而来。刃上寒气铺面,直冲鹤径脖颈,几乎是下意识、鹤径将头抬了起来,脖颈直冲刀口。是、危机时刻鹤径因祸得福,迎着刀刃他想通了一点。

      说是杀手,却步步留破绽。甚至宁可将常用手脱臼以此逃脱,也不愿用左手刀挑破弓弦。如此熟练使用弯刀贴面而战,却处处留下生门,也许是猫捉耗子前的戏耍,但更有可能是……从未有过杀心。

      无趣。鹤径如此想。

      鹤径清楚地感知到颈间有血流出,应当是那人没有收住手上的力道,险些横劈而过,让鹤径身首分离。那人将弯刀后撤,虚虚地掩盖在鹤径伤口处。他缓缓睁眼,却没想到来人比他还要矮上一截。

      那人盯着鹤径的伤口出神,鹤径低头只能看到他的发旋。原来只是个少年,鹤径叹气。

      这声叹气似乎叹回了少年的思绪,他抬头,少年那双比老虎还要锐利的眼眸,落日的余晖正好于此刻完全熄灭,最后一抹来自金乌的光耀入那人的眼中。月亮升起来了,他的眼睛却比天上的月轮更加明亮。

      鹤径只听见自己心鼓阵阵,震得他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他突然想起幼时他询问母亲什么是情与爱,母亲粗粗浅浅用手描了一轮明月,她冲着鹤谦莞尔一笑、又偏头与鹤径说,“我的爱人在月亮上跳舞,我的心啊就成了月亮。”

      鹤径看不见自己的月亮上究竟住着什么人,只知道月亮上的人长着一双比明月还亮的眸子。他曾经以为情爱是让人不再理智的病,现在才堪堪勘破,原来这个疯病隐藏在每个人的血脉中,随着血液永远流淌。

      那个少年似乎没有发现鹤径怔住的反应,只是放下手,腕上轻轻用力,由反手刀转为正手持刀,脸颊贴近尚未止血的伤口。他从后腰处取出了什么东西,将鼻尖埋进了鹤径的肩颈。哒的一声,他竟是在鹤径的背后收刀入鞘,正好轻轻环住鹤径的腰。

      鹤径看着远去的飞鹰停在了少年的肩膀,少年的声音极虔诚,又镌着一种近乎阴暗的偏执。

      他说,
      “终于又见面了,世界上另一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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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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