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云》南江难将

3、第三章

　　因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郑屿和一整天都过得魂不守舍。

　　虽然事后他很快想明白，早读课读书声嘈杂，何先煦的嗓门在那时候也不算大，方礼很大可能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谈什么。但郑屿和还是觉得心虚，多看方礼一眼就多心虚一分。

　　郑屿和跟自己做了不知道多少心理斗争，一天下来少看了方礼好多回，临放学时又开始后悔，觉得今天过得太亏了。

　　秉着厚脸皮赚大发、多看一眼是一眼的原则，最后半节自习课郑屿和刚打算不做人继续转头看方礼的时候，突然又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因为方礼是物理课代表，郑屿和在这门课上花的功夫最多，成绩也总保持在班上前几的水平。今天收上去的物理作业后面有道难度挺高的附加题，郑屿和用的是一种新解法，物理老师把他叫去讨论了一会儿，顺便聊了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就过了放学时间。

　　郑屿和回到教室，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方礼也走了——他又失去一个能够看方礼一路的机会。

　　郑屿和不免懊丧，扶车出校门的时候还在心里猜测方礼今天会去医院还是直接回家。

　　不然的话，撞撞运气，抄近路看一看？说不定运气好就赶上了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郑屿和拐上学校附近的一条小道。

　　这条路平时没什么人经过，只有两旁灌木长得茂盛，安静中带了些疏落。郑屿和骑过一个转角，眼前变得开阔了点，他远远瞧见几道人影。

　　五六个男生，个个都纹着花臂，造型十分杀马特，背影看上去就不像善茬。他们围着中间一人，既喝又骂地说着什么，架势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郑屿和想起前两天邓倩还在班上说到过，这段时间总有隔壁七中的混混在一中附近游荡收“保护费”，提醒班上同学注意安全。

　　看这情况，是有人被堵在这了。
　　既然碰见了，本着不能袖手旁观的道理，郑屿和当即掏出手机报警。110三个键还没按完，他不经意抬眼望过去，那边一个混混正好侧过一点身，缝隙间露出被围住那人的半张脸。

　　“操你妈——”那一刹那，一把火直接从郑屿和心底蹿上天灵盖，他把手机和自行车一摔就冲了上去。

　　“没钱？你骗谁呢？当我傻还是当我瞎？我告儿你，这钱我们今天要定了，识相点赶紧交钱滚蛋，别在这里整废话，小心挨揍！”

　　说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混混，寸头短得冒青茬，五官混着凶横。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搡方礼的肩膀，方礼侧身避开那只手，蹙了一下眉。

　　混混的手还没收回来，突然被一把推开，郑屿和破开人堆，挡在方礼身前。他的目光牢牢钉在那些人脸上，是随时准备发力的模样，警告的嗓音又沉又凶：“别碰他。”

　　方礼被男生护在身后，难得怔了一怔：“郑屿和？”

　　看见不知怎么冒出来的人，几个混混纷纷站直了身体，为首那人露出被挑衅的神情，指着郑屿和的鼻子骂：“你他妈谁啊，在这当英雄？你管得着我么？怎么地了，老子不仅要碰他——”

　　他的手移向方礼，嚣张道：“老子还要认他当儿子！来，儿子，叫声爸爸给爹听，爹就对你客气点。”

　　起初方礼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但不知道混混的哪个字眼落地时，没有等被彻底激怒的郑屿和上前，他就蓦地沉下了神色。

　　几乎是瞬间，方礼抬手握住混混的手腕，“砰！”的一声，用一个漂亮利落的过肩摔将人狠狠掼向水泥地面。

　　这一下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想到方礼会先出手，场面出现几秒钟的凝滞，那混混甚至给痛懵了，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郑屿和，”方礼的额发落在眉角，胸口微微起伏着，声音很淡，“你先走。”

　　话音轻轻落地，郑屿和没有动，剩下的混混们却终于有了反应。

　　“李哥！”
　　“我□□血妈！”
　　“你他娘的找死……”

　　一片混乱中，有人跑过去扶地上的人，其余人则疯了一样争先扑向方礼，攥着拳朝他脸上招呼过来。

　　而郑屿和的回答是挡在方礼面前，接住那人的拳头。

　　这场架就这么打了起来。

　　郑屿和并非不爱运动的宅男，时刻保持适度健身的习惯，加之每个礼拜固定的两节散打课，让他在干架时从来没有落过下风，更逞论面对的是眼前这些色厉内茬的野路子。但他不放心方礼，时不时就要分神看对面一眼。

　　方礼脚边已经有两个人趴下了，郑屿和不知道方礼原来连打架也擅长，无论是肘击还是膝踢，每个动作都干净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

　　眼看方礼不会被欺负，郑屿和这才专心了一点，一拳把最后一个人撂翻，那人痛呼着，鼻血飙上时望手背。

　　郑屿和甩掉手背沾的血，站在原地喘出口气。他转了转手腕，转过身往方礼的方向走，却在这时眼尖地发现方礼身后，那个寸头混混从地上爬起来，偷偷捡起一根木棍朝方礼身上抡去。

　　“方礼！”郑屿和勃然变色，来不及思考，已经几步扑过去挡住方礼。

　　下一刻，木棍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郑屿和的后背，硬生生砸得他一踉跄，引得他一声闷哼。

　　郑屿和转身一脚踢飞混混手里的棍子，膝盖一顶把人按在地上开始往死里锤，拳头一下比一下狠，没有留分毫的力气。

　　“喂！那边的，干什么呢？”就在这时，远处路口传来喝声，有两个穿一中保安服饰的人边扯着嗓子喊边往这边赶过来。

　　大概是有人经过，发现这里的混架后跑回学校找的人，如果被带回去，即使郑屿和跟方礼不是先惹事的人，也免不了一顿盘问批评加检讨。

　　方礼立马拦了把郑屿和，“别打了，有人来了。”

　　郑屿和动作不停，根本听不清方礼的话。从刚才看到那根抡向方礼的木棍起，郑屿和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就崩断了，一想到方礼差点受伤，勃发的怒火就挤满了他的心肺，烧得他眼睛都红了。

　　手骨狠狠砸在面部骨骼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响，郑屿和膝盖下那个人的样子已经不能仔细看，半颗门牙和着血豁出来，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方礼拦不住郑屿和，只能半拖半抱着少年的腰将他拽起来，“郑屿和，够了！”

　　“别拉我，他敢——我废了他！”

　　郑屿和力气大得厉害，在方礼怀里还不忘挣动，恨不能再扑上去给那人两下。但是很快，他闻到方礼身上惯有的、他曾经闻见过几次的淡淡柠皂香，神智猛然间回笼。

　　郑屿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是个太过亲密的姿势，他从来没有离方礼这么近过，面颊差点蹭过方礼的鼻尖。他甚至能望进方礼如湖水般澄澈的眼底，描出方礼纤长分明的眼睫。方礼皱着眉看他，呼吸是轻而温热的。

　　郑屿和一下就泄了劲，别说挣扎着要继续揍人了，他彻底僵成一根四肢不遂的木头，只知道直愣愣杵在方礼手臂间。

　　“快走。”见郑屿和终于冷静下来，方礼拉过他往路的另一边跑。

　　“前面的！站着，别走！”

　　两人充耳不闻，占着腿长的优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把喝声遥遥甩在了身后。

　　风从耳旁疾吹而过，郑屿和的呼吸有点乱，转头看向一边的方礼。

　　方礼在风里微微抿住唇角，额发被风吹起，白皙脸侧因为剧烈运动而晕出一点红。

　　他们就这样迎着天光并肩奔跑，仿佛将一切都抛掉，而前方没有尽头。

　　郑屿和不留痕迹地攥紧了方礼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跑出路口，后面也不再有声音传来。方礼的步子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了街边。

　　方礼停下来，才注意到他和郑屿和在跑步时一直交握的手。郑屿和力气不小，方礼抽了下手，居然没有抽开。

　　他问郑屿和：“你还好吗？”

　　“……啊？”

　　郑屿和反应过来，猛地一下松开手，颇有些语无伦次，“没事，我没事……我挺好的。”

　　方礼的目光落在郑屿和肩后，“你的伤怎么样？”

　　方礼不提还好，刚才郑屿和挨那一棍的时候情绪上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压根来不及感觉什么。现在被方礼一提，郑屿和回过神来，后背终于开始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意。

　　郑屿和身上不太好受，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笑笑：“真的没事，就是挨了一下，其实没多大感觉。”

　　方礼不知道是不是从郑屿和脸上看出点什么，看样子没有信他的话，说：“我送你去医院。”

　　“真不用。”

　　郑屿和不想方礼因为自己而愧疚，不打算去医院，但是看到方礼蹙起的眉头，他不知道从那里借来一个胆子，忽然开口：“要不你跟我回家，我家里有药。”

　　话甫一说出口，不仅方礼，连郑屿和自己都愣了。

　　郑屿和脸上臊得慌，得亏他表情管理一向练得不错，没有立即窜成红脸。他赶紧给自己找补：“我随便说的，没什么意——”

　　没想到方礼却点了点头，语声平静：“嗯，那就走吧。”

　　郑屿和把没有说完的话吞回肚子里，掉头就往回走，“我……我先去把车捡回来。”

　　方礼的车也落在了原地，两人于是一同折返回去捡东西，然后由郑屿和带路，领着方礼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天色恰好沉下来，却不是太晚的缘故。南方的夏日多雨，天气变得尤其快，他们骑车回家的一路上，黑压压的乌云就已经毫无征兆地覆上天际，预示着将来的大雨。

　　但郑屿和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的步子发僵，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进了门，拘谨得仿佛进的不是自己家门，来做客的是他，而非方礼。

　　他转头招呼方礼，极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不自然：“进来吧，这里是我一个人住。”

　　看着方礼走进来放下书包，郑屿和从客厅绕到厨房。他本来想倒杯水给方礼喝，犹豫几秒后搁下那杯水，从牛奶箱里掏出一瓶牛奶稍稍加热之后端出了厨房。

　　郑屿和把玻璃杯递给方礼，咳了声，“牛奶可以吗？还是要果汁？”

　　“不用麻烦，谢谢。”方礼一顿，伸手接过杯子，“你的药？”

　　“哦，在这里。”

　　郑屿和的视线在方礼的手指上停了停，从客厅茶几下拖出一只医药箱，手胡乱一比划，“那我、我去洗澡了，你坐一会儿。”

　　郑屿和打架的时候下手比方礼狠，导致身上也比方礼狼狈些，小臂边还有一块干了的血迹，既然要上药的话，肯定是要先洗一洗的。

　　他抱着干净衣服快步走进浴室，关门前又提高音调说：“我马上出来。”

　　浴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听不见半点来自客厅的声响，郑屿和深呼吸两下，站在镜子前拍了拍自己的脸。

　　他低声说：“郑屿和，冷静点。”
　　冷静点，方礼就在外面。

　　方礼在他家。
　　他居然把方礼带回家了！
　　……等等，他，郑屿和，把方礼带回家了？他不是在做梦吧？

　　这件事太美了，放在平时郑屿和想都不敢想，因此尽管脸上烫意明显，他还是生出一点身处梦境的错觉。

　　郑屿和思忖一番，拿出揍人的力气，使劲掐了把自己的胳膊。

　　“嘶——”胳膊上还疼着，同时不小心牵扯到后背的伤，郑屿和倒抽一口冷气，终于确定了眼下的这些不是梦。

　　他龇牙咧嘴地打开蓬头，好险没傻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