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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宫城寒 ...


  •   偏厦全然不似看上去的那般清冷,这里虽只住着公主陪侍与宫中典仪,但难得气氛盎然,和睦融洽。我初来乍到,只用帮着做些洒扫庭院的差事,禁足一令倒也显得名存实亡。宫娥见我与朝中权贵熟络,平素更是对我照顾有加。沉浸在这顺遂安逸的日子当中,我一时忘了自己进宫的初衷。

      春月虽至,庭中玉兰开得正盛,然而欲暖乍寒,立春后京城接连三日飞雪涔涔,我推开窗时,地上竟已积白数尺。

      寒雪逢夜,行路不便,宫中放令闭城一日,朝事暂禁。

      是日天色微明时分,我换上粗葛布衣,托了鸢儿阿姊留在屋内帮我应付巡视的禁从之后,悄悄沿墁道来到掖门前,趁两侧侍卫未留神时散出一把迷药,旋即翻墙溜了出去。

      每逢离宫,独行于空寂巷陌间,我心中便又会生出就此离群索居的念头,思及此,纷繁情绪一时涌入心头。

      我虽生于权贵人家,却无缘锦衣玉食:有意报答扶光恩泽,但难逢会意之人:心愿抱朴守拙,然则被迫染指朝堂。虽说不如任经年求而未得之执随风散去,归于尘烟,但这京中也尚有可留恋之处,何况宫中人人待我不薄。

      那宋故渊敬山河,佐君王,鼓袖正冠为谋太平,一身隽雅温和书卷气,初见即使人拜服于其风骨;而戚怀远那贪权好色之名远播的君王,也有宽和温存的一面,不似话本闲语中所述一般不近人情;如今我身边更有霄羽公主挺身直谏以鸣不平。如此想来,这经年复国除奸之执念、悠悠无期之愿想非由我一人所承负,更是众望所归。
      或许令我忧惧的不是负重千钧,而是深恩负尽。

      自方大人离京后,锦柔便带碧云迁去了方母旧宅,谁料期间我奉职为官,皇上下令禁止故友来宫中探望,因此我们三人一直不得相见。然北襄军数次举兵扰边,我却未曾收到一封扶光的密信,这其中各种迹象不免令人起疑。

      我循路来到旧宅,面前漆木的正门紧闭,于雪中静穆,门楣前挂着缠丝竹灯,在素尘中散发出莹莹暖意。叩开门,侍童见到是我,连忙带我去了客堂。

      堂内因陈设简朴而略显宽绰,侍童接过我被雪浸湿的披风,端来热茶果子,转身去知会锦柔。

      梁前转而传来细碎的步声,屏门被推开。

      “真是姑娘来了!姑娘肯定在宫里受了委屈,不然怎么会暗自出宫来找我们。”碧云眼中满是心疼,连日未见,她人竟消瘦了一圈。

      “在宫里有方大人的耳目亲信照应我,一切都如意,不必忧心,只是这宫闱闷得我透不过气来,更放心不下你们,才趁雪禁时跑出来。”

      锦柔接着开口问道:“怀远帝可曾有意刁难壬洛姐姐?”

      我轻轻摇了摇头,“戚家世代薄幸势利之辈,自然清楚留我在宫中的利弊,扶光多年来一直属朝廷心腹之患,我对西赤迟早会有用武之地。”

      锦柔沉定道:“这次北襄举兵连犯三城,却未深入腹地,而是择毗邻九壬山之地分三军攻打,难料这其中图谋。眼下姐姐莫不是有要事找我们来议。”

      我欣然一笑应道:“这一别数日,方小姐真是持重炼达了不少。据我所知,北襄军共有四处据点,如今南下的三路分兵倘若恰好对应自那银束中的几城驻军之地,便只需破开机关,就能得知北襄谍报与军情虚实,进而以此物追踪敌军,不过只怕这银束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据己私用,进而坐拥全军。”

      “如此看来,姐姐在宫中对萧将军还需多提防着些,不要念及私情,一时心软为其所利用。我在玄菁堂有一旧相识,说不定能解开那银束机关,不如姐姐回去就向朝中告假,随我去请他前来一试。”

      我沉默良久,开口道:“小姐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贸然告假难免会引得怀远帝起疑,且这宫中诡谲之事纷纭,还待我仔细查明。等我回宫,寻个合适的时机禀明实情,便即刻动身。”

      锦柔点点头,拉过我的手,接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朱红的布囊合入我掌心,“这是我绣的护身符,姐姐带好。”

      我向二人福身,裹了披肩,乘晨光离开旧宅。

      *

      昨夜未眠,一回到偏厦我便退了鞋履,在塌上昏睡过去,直到被门外呼喊声吵醒时方知日近夕食。

      “阿洛!快开门,陛下与薛掌令正急着传你过去呢!”门外是鸢儿脆亮的声音。

      怀远帝这般着急,该不会是李大人一案有了着落?我连忙换了身衣服走出屋外。

      那前朝监丞微微欠身,从喉底滑出一句:“姑娘是还没睡醒?这外面天寒雪重的,本该是朝中休沐之时,而陛下还要召您去玉銮殿,想必也是有急事要议,姑娘快随我去吧。”

      进殿,府丞、廷尉与宋大人皆列于殿侧,薛掌令正立在御案旁,神色罕见的寡冷,周身散发出一丝戾气。

      上次踏足前朝,我还是以女官之名,一身绣白藤纹的官袍,这回我来时,身上只一件灰蓝的宫女束身短袄,仿佛戚怀远指间一只轻易就能捏死的蝼蚁。

      御案前展着一封信折,戚怀远瞥了我一眼,淡淡道:“在偏厦住得如何,可合你意否?”

      “回陛下,一切安好,陛下愿将臣留在宫中,臣铭感五内,谨拜以谢,不敢有何怨尤。”

      “此番传你,是有一样东西,想叫你来认认。”

      他一摆手,监丞上前为我递来一张空无一字的白宣笺纸,其末尾了然一枚扶光青玉印纹,见此,我后脊顿然泛起一丝凉意。

      薛掌令恶劣地轻勾唇角,可惜道:“萧将军平抚边西金羽卫逆乱时,于关戍俘获了为北襄传信的奸细,在他身上搜出了此物。”

      监丞接着端来一盏灯烛置于纸下,我的心也跟着忐忑,眼尾不由颤动,目光滞在那枚端整醒目的印纹上。

      焦黄的字迹借烛火在素笺上缓缓映现,恍似师娘手笔:

      皇叔钧鉴:
      北襄三军若就地不动,扶光定与之互不相犯;若西行,可作进一步之合作,未决行期前不必相见。意志如此,请皇叔从实联络,清筠绝无虚言。

      “皇叔?!不可能,这绝对不是师娘的字,其中或另有隐情!”

      薛亦年听罢,凝眉微嗤一声道:“陛下!扶光谋逆之心已久,若不及时除之,必将遗患无穷啊!”

      “薛卿别急,”怀远帝撑着头,提起指节轻扣竹简,遂尔问我道:“你既然一口咬定这不是她的字,可有证据?”

      “陛下明鉴,清筠师娘一直恪守本分,专精武艺,不屑于染指江湖之事,何况是通敌?小女拜于扶光门下七年,从未听说过师娘有北襄宗亲,若师娘真为北襄皇族遗脉,相必应当清楚那银束机关的解法,进而利用此物挟制北襄军,可那机关毕竟经年未有人能解开,一直在玄阁中积尘。”

      “信口雌黄!”薛掌令目光骤然扫来。

      我像那日接诏时一般跪伏在透着寒意的理石砖上,哀求道:“陛下!叛国可是死罪,求您开恩,给臣一些时日查明背后作祟之人。”

      “也罢,朕答应你,不过倘若你胆敢伪造证据,私通外敌,有意包庇,休怪朕连你一起凌迟处死。”

      “臣叩谢圣恩!臣还有一事相求。”

      我将告假事由和盘托出,怀远帝虽勉强答应下来,但执意要派手下心腹一路监看着我,还好此时宋大人请缨随行,令我稍感心安。

      我拖着身子走出殿外,谢过了宋大人,他冲我舒眉一笑,在料峭寒雪背衬下,那亮似秋水的笑眼流露出一抹暖意。

      偏厦前,鸢儿小跑着迎上来,“阿洛,前朝到底长什么样子呀?是不是真的铺了琉璃瓦,还能见到那传了四代帝王的金鸟宝鼎?"

      我启唇欲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失神地听她继续问着。

      “阿洛,你怎么了?”

      我喉间猝然一紧,“我实在累了,鸢儿,我不喜欢这皇宫,一点儿都不。”

      她探过身来,有些担心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呢?皇上是不是不肯答应你回尚林苑了?”

      “鸢儿,你能陪我走走吗?”

      “好啊,我正要去给那莲池添水呢!”她回身拎起檐下一只木桶。

      我挽着她来到池边,池水周围不知何故竟比寿和殿内还要冷许多。

      “鸢儿,这莲池内为何不见花叶,也没有赤鳞?”

      “原本这里还有莲花,可今年立春时萧元将军突然命人开闸将池水全部排入了宫外漓江,又往池中倒入了松筱水,这水带有寒毒,倒入后不出几日就毒死了池内活物,但这池壁内镶有玫石,能祛除些许松筱的毒性,不至于使人也中毒。”

      “松筱?”我心中一颤。

      “对啊,掌事姑姑说,这松筱水本是用来浇给皇苑书阁中所种的霖霜松的,只不过皇上不知从何处听说松筱还有益气舒心的功效,就让宫女将剩下的水都倒入莲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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