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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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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立春之后寿和殿里还是那么冷。”
我的目光落回蜷缩在池中的那潭死水,随着鸢儿手中的木桶清空,池内荡开一层稠腻的涟漪。
“鸢儿,这水是自何时起被用来浇树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到半载,也总有季月了吧…”
“季月?!”
果真如我所料,这朝中胆敢谋害重臣的人,也只有萧元了,他此番到底怀着何等目的?势必得去问个清楚……
刚踏出几步,鸢儿便追了上来,拽住我的袖尾。
“阿洛!你…你还好吗?怎么从前朝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这是要往哪边去啊?”
我将手护在腰前,微微欠身,“嘶…我这会儿突然腹痛,想去解手,你先回去吧。”
“可我还有话要问你呢,你早点回来啊!”
鸢儿一脸担忧地望向我。
“嗯,我马上回来,之后再向你解释。”
我转身匆忙消失在她视野。
*
来到将军幕衙前,侍卫挥刀将我拦下。
“将军有朝务缠身,此刻不便迎客。”
“客?”我冷笑道,“谁是客?”
我抽出藏在袖中的翠翎剑。
“得罪了,今日无论是谁拦我,我都要闯一闯你这幕衙!”
利刃相抵,寒光闪烁,劈破空气的脆响传入耳中,刀剑如雨点落下,“喀嚓”一声,侍卫衣袖裂开一道口子,掌间的刀脱手,我将剑抵在他喉间。
“姑…姑娘饶命!”
我收剑,径直朝前走去。
那跌坐在地上的侍卫扶着盔甲战战兢兢喊道:“将军当心!她手中有剑!”
步入堂内,只见萧元面前正摆着一张染着茶渍的舆图还有一碟酥酪。
“别来无恙,萧将军。”
他厉色道:“白佑颐在扶光就是教你这般孝亲尊贤的?”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砰”的一声将其扣在案上。
“你持剑破门,还伤了我衙前侍卫,下一步想做什么?弑父吗?”
“你这般奸佞之徒,不配叫我师父的名字,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臣!”我心中积攒的怒火被一股脑宣泄出来,他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你……”
片刻,他挤出一丝苦笑:“我一手养大的小女娘,到头来却不认我这个父亲了,这么多年,原是替别人养的。”
我嫌恶地瞪着他,不愿多留一丝情面。
“你害死了李大人?”
“你既然一早就猜到了,还问什么。”
“那密信呢?难道也出自你手?”
“我早料到了你在那怀远帝面前不会留分毫情面给我,于是便传信给扶光,以你性命威胁你师娘,没想到她对你倒是真的惦念,我捏造一点通敌罪证,竟如此轻而易举。”他目光似裹着尖刀向我刺来,“贪利忘义这点,你还真是随了韶希。”
卓韶希……那个我始终不敢轻易碰触的名字,那个明明那么想爱护我却又狠下心来将我推开的母亲,带着她充满矛盾与挣扎的一生永远沉睡在了西赤某处偏僻的城镇。
“好一个贪利忘义!”我哽咽着,胸中莫名传来一阵刺痛。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我母亲的?”
“是又如何?”
我攥紧双拳,指甲一时嵌入掌心也浑然不知。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竟如此恬不知耻,负君王、负百姓,还要抛妻弃女、构陷忠良。”
“住口!”
他额上突起醒目的青筋。
“你可知那戚氏何曾于我有过恩德?袁琦王视我若珍宝,而戚璟瑜和他昏聩无能的儿子呢?他们只会猜忌我、挖苦我,让我在朝中无一安宁之日。如今有了北襄这座靠山,戚怀远才不得不敬我几分,我违忤他,有何不可?又如何不能使天下人人惧我三分?!我就是要将这半生所受的奉浼、怨愤,统统加倍还之,我要建一番功名,毁了他的江山,让所有人看清楚如今他戚家到底还得不得势!”
他上前一步掐住我的脖子,嗓音一沉:
“有些事,少来指手画脚,否则,就再别想在这世间找到扶光派的一片残刃!”
我颅内涌入一阵撕裂般的灼痛,眼前昏黑,在他松手后便脱力跪倒,伏在他身前剧烈地咳嗽着。
一柄长剑径直伸来,挑起我的下颌,使我浑身一颤。
他眼中带着几分怜惜仔细端详着,“我真后悔,当年没将你留在身边好好教养,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粗野莽撞、冥顽不化,还竟敢魅惑君上,你在扶光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本事?”
“你血口喷人!当真龌龊!”
他扬起手,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剑刃在下颌处划过,留下一道浅红。
“那戚怀远真是鬼迷心窍,还愿意给你几日宽限,”他扔来一个纸包,“拿着解药,滚出去。”
回到偏厦,我拆开纸包,却见那包着药丸的纸上满是师娘隽秀的小楷:
壬洛启辞:
经此一别,已逢春月。种种变故,师娘来不及向你解释,惟望足安心无尘,自待疑云消散。
勿念。
信尾处一点金黄,是朵被压平了的芸薹。
我小心地将信折起,笺纸上一时间泪斑点点,浸透纸背。
*
接下来的几日里,寿和殿变了天,就连偏厦外也派了侍卫整日把守,我请缨出宫一事因而一拖再拖。
不久,朝中又传出了新的动静。
是日,细风拂窗棂,春景正盛,待到卯时,偏厦外竟传来一声高呼:
“壬洛、刘素鸢何在?”
推门,正是那一身獬豸官袍的廷尉,他见我出来,便向一旁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带上人走。”
侍卫上前,将我们二人反手扣住,推搡着向前。
“放开!你们凭什么抓我!”鸢儿冲那侍卫一顿踢打。
廷尉回身,“别废话了,当心喊坏了嗓子,一会儿还得在御前多受些苦。”
我们一路被押往了慎仁府。入内,只见戚怀远端坐殿前,身侧正站着萧元。
比我们先一步被押进来的,还有掌事姑姑。
“人到齐了,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萧元冲她质问。
“毒就是那宫女下的!与奴无关啊皇上!这皇苑松林虽说由奴一人照看,可水一直都是她浇的,是她给水里下了毒才害死了李大人,您若信了那奸人的鬼谎,杀了奴……”
“陛下,”禁从打断了她的哀嚎,递上一条包着些许细粉的布帕,“这是从敬事房她座下的砖缝中搜到的,请陛下过目。”
戚怀远厉色道:“你可知罪?”
“皇上!奴冤枉啊!这毒粉奴从未见过,奴从未见过!”
他又问鸢儿:“你可有见过这毒粉?”
“皇…皇上,鄙女当真没有见过。”鸢儿浑身颤栗。
“朕今日一早便派人验了那莲池里的水,确实被下过了毒,你可知欺君是何罪?”
“皇上,臣几日前陪素鸢姑娘一同去莲池添过水,未见异状,何况是萧元手中有解药在先。”
“朕准你说话了吗?”他眸中染着怒意,脸上的冷漠愈发可见。
萧元蔑笑道:“那解药原是臣向太医讨来的,方子陛下已经看过了。”
“鹤枂。”
“臣在。”戚怀远身旁一仪貌清秀的御侍跪答。
“李掌事与其手下宫女,乘职之便,谋害朝中重臣,命人带下去,处死。”
那掌事膝下一软,软泥一般瘫坐在地上,两名侍卫随即听令,要将二人拖出殿外。
“且慢!”我喝道。
“微臣认为此案尚不能轻易了结,就此放过背后作祟之人,请陛下容臣置辩。”
“你的意思是?”
“臣曾在医书中读到过,霖霜松脂毒性苦温,而臣那日在皇苑松林中闻到的却是香气,况且松脂若遇恶寒便会凝为白霜,松筱水恰好性寒,且产自北襄,朝中只有萧元一人与北襄多有来往,因此臣斗胆猜测,萧元为谋害李大人,提前买来松筱化水,待到冬月便命人将水浇入松林,使得松毒结霜,再借大雪纷飞之时,让李大人难以发觉霜毒,才在练功时气血逆行而亡。”
“荒唐!这松筱水一直存于莲池之中,宫人也都平安无事,何来毒性?”
“陛下稍安,臣以为李大人死后,这剩余的松筱水无法处置,宫中只有寿和殿莲池中贴有能吸附毒性的玫石,于是萧元假借松筱能医陛下心疾之由,将剩下的水倒入池中,又恐罪行败露,故设此计构陷旁人,推卸罪责。”
“陛下!此女心计颇深,陛下千万莫要受其蒙骗。”
“够了!”戚怀远厌烦道,揉着眉心,御侍连忙上前为其奉茶,“萧将军有检举扶光通敌之功在先,倒是你,不如多为自己今后考虑考虑。”
“尚林苑永方令壬洛听旨,”廷尉展开一卷明黄的天子诏,“皇帝诏曰:壬洛身为尚林苑女官,执掌军情伺察,却有徇私舞弊、合谋叛国之嫌,不知覆露之恩,目无朝纲。即日起押入诏狱,请缨一事,今后无需再议。”
面前那明黄的卷轴仿佛一点点坍缩着,使整座宫殿扭曲、塌陷,直至周遭万物都失去颜色,融进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