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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乱步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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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回尚林苑,偏偏在永巷内撞见了薛掌令,他匆忙告知我已被戚怀远下令禁足在了掖庭偏厦,而那偏厦不巧就在寿和殿莲池以南背阴处。
“姑娘今日究竟是何苦呢?真是急死下官了,带人找了半天,也不知姑娘去了哪里,如今怎还有心思打扮?”他衔忿问道。
我微微垂眸,语气渐而低了下去:
“卑职在御前失态,咎由自取,这就先行告退,即刻清整好内务迁去偏厦,不打扰大人了。”
我走入尚林苑,却见几个宫侍正在书阁中忙内忙外,托着笔砚瓶花等零碎物件朝苑外走去,阁中的书箱被人叠成几摞捆起,我的翠翎剑与桃木琴则靠在门樘前。
回身,只见薛大人已然站在我身后,嘴角牵起岑笑,微微挑眉道:
“这杂务的事儿就不劳姑娘费心了,陛下还要问姑娘话,正在寿和殿候着呐,姑娘快去吧!”
我淡然道:“谢大人垂顾。”
总算被赶出来了,等我搬去那清冷偏厦,或许就能找到办法溜出宫外。
*
暮色迟,春寒渐起,禁从带我来到了寿和殿。
御前宫侍见到我,相互对视一眼便匆匆退了下去。
我跪在吞吐着寒气的理石上,看着戚怀远放下手中尺简,那幽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不紧不慢道:
“这么晚召你前来,朕是想让你考虑清楚,像你这般出身之人,若无位高权重者矜恤,早已沦为阶下囚,更不可能奉职为官,你能有今日的福气,离不开朕与众臣的垂青。”
戚怀远这样的少年帝王,对那些在御前唯唯诺诺的柔弱女子应是极度厌倦的,于是我借着酒胆,面不改色回道:
“今日臣于承华殿前扫了陛下龙颜,目无尊长,理应重罚,从今往后定不敢再任性妄为。至于贼臣萧元,他在余幼时便弃余不顾,身为将帅竟致使本朝蒙羞,不配为人,臣与他已无半点情分可言。臣一心为国,蒙受陛下皇恩,但求能够效忠于陛下。”
他挽袍走下玉阶,来到我面前,轻勾丹唇:“那你可否告诉朕,今晨自出了承华殿,你都去过哪里?”
这宫中还真是“八面来风”,我心头不由一紧,掌心渗出汗来。
“不愿说也无妨。”他懒懒地道,目光开始毫无遮拦地在我脸上游走。
“今日为何公然与朕作对?”
我察觉出面前那道目光似是定在了某处,周遭空气仿佛也跟着凝滞下来,我心中愈发不安,只听得他接着问道:“宋中郎就是这样教你接客的吗?还是那薛亦年对你说了些什么?”
“不…不是的,薛大人待我不薄。”
“朕既让你弹琴,就给朕好好弹,休要挂心旁人怎样想怎样说,如有下次,你就去承华殿里弹上几日几夜。”
果然在这深宫里呆久了,人指不定会憋出什么疯病来……
少顷,他又凑近一步,冷言道:
“听说你对那白绛巳倒挺上心,那你和他,究竟是何关系?”
“白少主与微臣师出同门,在九壬山时自然以同袍相称。”我急忙岔开话题:“陛下,臣有一要事特来禀报,与李弥大人有关。”
“李弥?”
“陛下难道不觉得,李大人一向习武,却突然暴病,其中恐有蹊跷?”
“说来听听。”
“臣几日前路过皇苑,一时好奇便贸然擅闯,可诡谲的是,苑中寒冷异常,我见到那松林,又想到李大人生前所创的制毒奇功若是就此失传不免可惜,于是斗胆攀上松枝运功,不料气血逆行昏厥过去,是萧元将军及时将我救起,他…他还说……”我声音不住颤抖起来。
戚怀远挑眉,“说什么?”
我定了定神,往下说道:“他称自己有这松毒的解药。”
“朕倒是记得萧将军曾同朕讲过,那用于浇灌此树的松筱水,有益气舒心之效。”
“臣此言不假,”我将裙袖撩起,露出小臂内侧一条暗紫的毒线,“陛下若还是不信,可以派人去他府上搜查一番。”
“李弥死因尚未有定论,朕会将此案交与大理寺,从实而究,你先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陛下。”
自承华殿接风后我还未来得及用膳,忍着腹中绞痛起身,眼前一阵晕眩,怀远帝见状赶忙伸臂来扶我,不料我裙底一滑,身子不由向前倾去,怀远帝竟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陛下自重!”
我慌忙脱开身,却被缚住了手腕,他猛地一拢臂,将我带至身前。
面前那双瑞凤眼竟泛着绯红,他嗓音兀地一沉:“留下来,陪朕。”
我闻言直吓得发不出声来,只得惶恐别过头去,眼前堪堪浮起水雾。我奋力想要推开他,却猝不及防被打横抱起,双脚顿然了离地。
他在榻几边上坐下,将我揽上膝头,锁住我腰肢的手一寸寸收紧,害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陛下!”
暖香氤氲,令人心头一阵躁动,那对闪烁不定的眸子牢牢盯住我,缓缓逼近,我颦起眉,闭紧双眼。
他在我耳际柔声细语:“你日日见朕,这么紧张做甚?”
“臣……臣要喘不过气来了。”我努力藏起尾音里的颤抖。
他箍着我的手渐渐松开,喉结处滚动了两下,眉眼间存住宽和,又似一片凉薄中透着杀意。
“还未用过晚膳吧?来,尝尝这米锦。”
我接过他递来的乳白方糕,送入口中细细嚼着。
他见我了无推拒之意,又伸手拿起一颗含桃来喂我,津甜混着米锦的酥香不断刺激着舌尖。
我侧过头盯着那盘含桃,他便再拿起一颗送入我口中,指腹轻轻扫过,在我唇瓣留下一丝酥痒。
我手中剩下的半块米锦滑落在地。
他勾唇轻笑:“娇娥樱唇,恰似这含桃一般殷润动人。”
我挣扎着要走,却被那倨傲的身姿牢牢圈住,动弹不得。
他捏起我的下巴,酒盏被送至唇边,喉中辛凉的酒液浸润而过,我不由地哆嗦起来,那臂弯将我搂得更紧了。
我的下巴被他狠狠掐起,又一杯酒随之灌下。
“唔……”
我吞咽不及,酒水顺着嘴角流下,他抬手为我抚去。
我面颊滚烫,头疼得厉害,将脸埋入他的怀中,不知怎的啜泣起来。
他轻轻揉着我的头发,诱哄道:“留在朕身边,好不好?朕要娇娥弹琴给朕听。”
我极力克制着嗓音中的呜咽:“陛下,天色已晚,恕臣……不能从命。”
他伏在我耳畔,撩起我鬓前的碎发,薄唇翕动,潮热的气息扑洒在我颈间。
“朕知道,你还在怨朕,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自会来投送朕的,就和那些女人一样。”
他又拦腰抱起我,走下塌几,轻轻将我放在殿门外,我趔趔趄趄走出寿和殿,衣角已从他掌间脱手,裙摆轻纱在夜风中凌乱摇曳,正恍若跌进这销金罗网中的一只翩蝶。
我心有余悸,乘夜色绕过那殿前莲池,只见不远处幽然亮着一盏提灯,暖黄的光晕铺在地上,照清了我脚下的路。
偏厦前是宋大人的身影,他上前接应,急切地询问我道:“壬姑娘终于来了,苦了姑娘,得暂时在偏厦委屈一下了。”
我口齿不清地答应着。
“姑娘这是……喝醉了?此处离偏厦尚有一段距离,姑娘还是把这提灯拿去吧。”
“不用。”我拂手将灯推回去。
少顷,身后暗暗飘来了一句:“姑娘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偏厦内烛火摇映,我倒头便瘫在塌上。
才隔不久,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谁啊?”
“壬姑娘,陛下给您送了醒酒茶。”外面是宫女脆甜的嗓音。
我推门,接过那描金珐琅食盒,檐下几名宫娥投来一番惊羡的打量,悄声议论开来。
我取出茶碗,只见盒底还躺着一个霁青色香囊,正面赫然以锦柔故乡那种黔绣针法绣着一个“洛”字,这一幕忽而使我觉得有几分讽刺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