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苏乐观

6、第 6 章

　　凌晨一点时，我回到了家。
　　家里乱糟糟的，尤其是卧室。
　　床单和被子都沾染了血渍，地上也都是——那是我抱着她下楼时滴的，一滴接着一滴连成一长条，很恐怖。
　　挂在卧室门上的她的安眠药也掉到地上——那是我抱她下楼时不小心撞倒的，其中有一瓶叫阿普挫伦片的之前没有拧紧，现在里面的白色药片掉的满地都是。
　　浴室的洗衣盆里放着那套一千五的衣服。
　　这。
　　果然这衣服真的巨丑。
　　她都要自.杀了，还有心情换套衣服。
　　看着那衣服我突然感到好笑。
　　她还真是个讲究人，死也要死的体面。
　　一瞬间我又突然有点后怕。
　　去年的九、十月份，我和她相处的时间还很短，我真的很馋她的身子，那时天也还不冷。
　　我就经常鼓动她，在卧室里时不要穿衣服——我们很少出门已是知道，可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一整天连卧室都没有出。
　　我说过她其实很骚。
　　我这样流氓至极的要求她是真听真做。
　　所以。
　　我不敢想。
　　如果她割.腕时赤.裸着身体。
　　我能多快帮她把衣服穿好？
　　真不敢想。
　　好在。
　　她是穿着衣服割腕的——穿的衣服是她去年九月份参加小林葬礼的那一套，素色，朴实。
　　这套衣服绝不能说华丽。
　　可它是她最好看的一套了。
　　她说过。
　　物质世界，精神世界，什么什么，她都早就一点都不想管了。
　　可事实上。
　　她还在管而且绝对比我们正常人管的还多。
　　累。
　　此刻。
　　我突然理解她说的累了。
　　“累了就躺我怀里，以后不吃药了，我唱安眠曲哄你入睡，我的宝贝。”
　　等她醒来我准备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还记得。
　　她说过。
　　她在十二岁时就已经确诊了轻度抑郁。十二岁的她脑中早没了她那个年纪的东西，她的思绪飘在无期的未来而不在当下，荡在遥远的地方而不在身边。
　　十二岁时她就没拥有应该有的情绪情感。
　　现在她三十二岁该补回来。
　　诶不。
　　国农历的年都过了，还不知道她生日，她不会三十三了吧？
　　等她醒来问她一下。
　　然后我要记住，以后她的每个生日都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热烈的吻。
　　我是不过生日的。我想大多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也都不会特意去记生日过生日。
　　她虽然在物质生活中和我算是一类人——贫穷，烂透，渺小。
　　可我觉得她需要有人给她过生日。
　　我会的。
　　想了好多，已经凌晨三点了。
　　好久没到这么晚了。
　　我仍没睡。
　　我把那套一千五的衣服洗好然后晾起。之后把床单被套冷水浸泡再用力搓洗了很久，棉被则拿出来用力拍拍，都也晾起。再接着扫去地上的药片。最后拖了一遍地。
　　这些都做好，时间来到凌晨五点。
　　我真不敢相信。
　　这会是我做的。
　　我印象中，我明明是很懒的人啊。
　　哇。
　　我真的被自己感动。
　　我这样的懒人为了她变勤快了。
　　还有。发现没有，我好久没爆过粗口说脏话了，我好像还变得文明了好多。我也想好了，以后再也不骂她。
　　说到改变。
　　我摸出衣袋中的烟。
　　我要为她戒烟吗？
　　戒烟？
　　我十七岁就开始抽烟了——因为小的时候不知道有女士香烟这种东西还有就是，实际上老家那边也很难买到女士香烟，所以我抽的一直是尼古丁和焦油含量都更高的男士香烟。
　　之后到外地上大学，我知道了女士香烟也能容易地买到它。可那时，我的烟瘾原来就已经达到了一个恐怖至极的程度——我抽带果味的女士香烟像在吃糖，它根本压不住排山倒海时刻能将我吞噬的焦虑忧愁苦痛。
　　因而只是抽过一盒女士香烟，我就又换回抽男士香烟。
　　只是改抽女士香烟尚且如此。
　　所以。
　　我有自知之明，我想戒烟难如登天。
　　可她会头晕恶心诶。况且，她割.腕失血过多昏迷，醒来身子一定很弱。
　　我。
　　戒！
　　别说登天。就是南天门前有十万天兵天将利刃相向，我也一往无前。
　　她值得我去改变，因为我爱她。
　　可。
　　我又想。
　　爱是双向的吧。
　　她有为我改变过什么吗？
　　我挤破脑子想。
　　有。
　　就一点。
　　在我们做过爱谈上相处一个星期后，她每天都刷牙漱口。
　　很奇怪是不是。
　　解释一下。
　　她真的——
　　别说脏话别说脏话，忍住。
　　她真的——
　　忍不了了。
　　她真的巨他.妈恶心——要说我还真变文明了，或者说只对她文明，反正，竟然这样也只说了个他.妈，如果是在以前我骂的话绝对比臭水沟还脏。
　　她有些时候起床后不刷牙的，一整天嘴都臭臭的。和她相处的第一个星期，她就有三天是这样的。
　　我嘴也臭——指粗口脏话骂人。
　　可我的嘴臭用流行语来说是魔法伤害，她的嘴臭是物理伤害。
　　我们每天都要亲亲。
　　但我后来是真下不去嘴了。
　　所以后来她就再颓废再懒也会把牙刷了。
　　否则我不跟她亲亲。
　　就这一点，可以说她为我改变了。
　　然后，没了。
　　但是，不着急。
　　我也更希望她能先接受自己爱上自己，再接受我爱上我。
　　啊。
　　又想了些，六点了，天都快亮了。
　　熬夜都很少熬的我竟然通宵了。
　　好神奇。
　　其实我现在有点困。不。非常困。
　　但我还有事要做。
　　我把挂在窗前晾衣架上的那套一千五的衣服取下——如我所料它还完全是湿的。我把它拿到了我们所住的老楼附近的一个付费公共脱水机那将它脱水。
　　之后我把脱完水的衣服放进卖它的店家给的无纺布袋里。
　　我提着它到我朋友们的家去。
　　一大早叫门。
　　我被骂惨了。
　　看了那丑衣服。
　　我又被骂。
　　我张口说一千五。
　　再被骂。
　　还好我承受能力强，要是别人可能就吊.死在第一个骂的人家门口了。
　　找了很多很多人，走了好长好长的路。不要脸的我消费情谊，最终把衣服卖了出去。
　　两千。
　　一个有钱的姐姐买的。
　　这姐姐其实不是我朋友。是我的一个炮.友，大我两岁。我本来是不会也不该找她的，可我的朋友们也毕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做不到花一千五买套不可能穿的衣服回去，我能感受到他们想帮我可真的无能为力。
　　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去求求有钱的炮.友了。想着这姐姐能不能看在露.水情缘的份上帮一下忙。
　　和这姐姐聊了会天——讨姐姐欢心。
　　最后这姐姐真买下了那套衣服还多给了我五百。
　　我拿到钱后，在附近买了个三明治和一碗粥，然后到她所在的医院去。
　　我为她带了早餐。可她还没醒。
　　坐在病房里守了她一小时后，我实在又累又困。
　　我于是走回家睡觉去。
　　从医院打顺风车到我住的地方要五块钱。
　　这五块钱可以给她买六粒阿莫西林胶囊。
　　睡了，没有床单没有被子，好在现在是上午十点睡八九个小时应该都还不会太冷。
　　好吧。
　　还是冷。
　　傍晚五点多我就被冷醒了。
　　睁开眼卧室里一片黑，小客厅也很黑，窗外天已经暗了。
　　床上空荡荡的，除了枕头啥也没有。
　　她也不在。
　　最主要的。
　　她也不在。
　　我冷之时下意识伸手想去抱她却抱得一怀空气。
　　我说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我。
　　就是这样的。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她的办公桌。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日记。我呆呆地看着那日记。
　　那本日记的内容其实我很早就看过几眼。
　　我问她能看吗她说随便。
　　像和她一起去走无人的小巷一样。
　　那本日记所写的我同样很难理解共情。
　　所以那时我只看了几页就没看了——说一下。她的那本日记很厚然后她也写了很多。她的第一页的日期是2009.9.25，十五年前，她应该十七或者十八岁。
　　再说一下。
　　写日记。
　　是她唯一坚持做了很久的事——很多事。不。应该说除了写日记之外的所有事包括作词，她都做不久。就是，她会去做这些事，做之前甚至脑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看起来还挺兴致勃勃的，可都一样，做了不久她就都会失去兴趣。
　　像拼了一半的拼图，看了十几页的书，四十集结局看了三十二集没再看的剧，以及她作了她也不知道到了怎样一个进度的词——她想到一个故事，就会突然心血来潮想把这故事作成词。可她还没有完整写下过一个故事。她写着写着，什么都好好的可就，突然不想写了，合上本子，就再没打开过。
　　还有。
　　最气的一次是她找我打牌——说真的我当时好高兴她竟然主动找我玩儿，她会不会病情好转了很多？反正我就在那一直叭叭地想。她洗牌，发牌。我拿起牌兴奋地整理。
　　整理好了。
　　一切都好好的。
　　可她突然叹了口气。
　　她说：“又不想玩了。”
　　操。
　　我当时真的很想把手上的牌呼她脸上。
　　算了。扯远了。说回来。
　　说真的。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现在还是不想去翻这本日记来好好看。
　　再扯一下。
　　可能也有一个知道的原因当然这个原因有点玩笑的意思——因为我特意翻看过我们相遇那天她写的日记。
　　结果她那一天没有写日记。
　　操。
　　她的日记第一次出现我。
　　是相遇挺久之后我们玩S.M的那天。
　　她写了一句话。
　　原来穷.逼也能当女王。
　　操。
　　我好气。
　　好想骂她。
　　算了。
　　看在她有病的份上原谅她了。
　　好。不扯多。说回来。
　　我只是坐床上看着日记本老旧的封面。
　　脑子里想着一句话——被留下来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又从被我随意扔在她衣柜上的我的外套的衣袋里摸出了烟。
　　正想点火。
　　一瞬想到了她羸弱的身子。
　　我摇摇头又把烟放了回去。
　　我为什么不把烟扔掉呢？
　　我绝不敢说我能完全控制得住我的烟瘾。我怕哪天烟瘾发作实在难忍现在把烟扔了到时候还得爬去买新的。
　　我们真没钱了。
　　所以还是留着吧。
　　在自.杀昏迷的一个星期后。
　　她醒了。
　　还是挺好的。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在病房守着她——其实，她昏迷的这个星期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房。
　　所以我在第一时刻看到她醒来，而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奇怪，没有说话。之后又看看四周，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没死。
　　真的。
　　我从她脸上看出失望的感觉。
　　这。
　　她。
　　是——失望呀。
　　活着，真的会比死还难受吗？
　　我不太敢去想这个问题。在看到她那双眼睛之后。
　　她的眼神奇怪。
　　是的，奇怪，我只能用这个词。
　　真的，无法描述。
　　不要想这些了。
　　我对自己说。
　　纵使她的人生确实糟糕透顶，甚至于，真的比死难受。那，也是过去了。我会努力的，让她以后的生活春风秋云夏雨冬雪都可可爱爱。
　　我坐在她的病床左边。用手轻轻细细抚摸着她的手——她的手腕上那刀.割的伤疤加与缝合的线条，都清晰可见，我看的心直发慌。割和缝的时候得多疼啊！我在想。
　　“累了就躺我怀里，以后不吃药了，我唱安眠曲哄你入睡，我的宝贝。”我说。
　　我以为。我这句话会让她反应挺大的。
　　可实际上。她看着我，面无表情，没有说任何话。
　　说真的有点尴尬。
　　很久。她才终于开口。
　　但不是回应我前面和她说的话。
　　她问：“花了多少钱？”
　　还是来了。
　　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她问这个。
　　她问这个。
　　真的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又无力的感觉。
　　我说：“没有很多。所有费用都加起来五千出头而已，你别管这个嘛，先说说现在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骗了她。
　　真实情况是所有费用加起来总共一万三千五百四十元。
　　不知道她信没信我说的话，反正她没有再问钱的事了。但是她也没有回应我的问题。
　　她又不说话了。躺在病床上安静地望着天花板。
　　我于是说：“那你先自己安静躺一会吧，我去给你买吃的。你乖乖的噢，等我回来。”
　　之后我到医院附近买了好些营养易消化的食物。没花多长时间就又回到了病房。
　　我喘着气——病房在医院七楼，等电梯的人太多所以我爬的楼梯。
　　看见她还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我安心了。
　　真的。
　　有了她的这一次自.杀。我现在只要一眼没看着她我的心就真的很慌很慌，真的很怕她会想不开再干傻事。
　　我喂她喝粥。
　　原来她没什么食欲——她没和我说，或者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吃东西，吃不吃的下。
　　她就喝了一点就不想喝了。
　　其它的一些食物也都不想吃。
　　我说：“这怎么行呢。现在身子正弱一定要好好补充营养啊。”
　　她没有应答，只是摇了摇头。
　　她真吃不下，我也没再强求。
　　她是早上九点半醒的。然后在中午十二点办理出院。之后我们就回家。
　　回到家。她就又躺到床上去。她说她还有点困。
　　很快她睡了——真是的被子也不盖。
　　我给她盖上被子。
　　然后亲了她一下。
　　没事可做——确实如此，工作的话我早就不与其他作词手合作而只和她一起了所以她没作我也没办法作。那么除去工作这个大头下午也没其他事。
　　我想想干脆也睡吧。
　　我于是睡到了她旁边。
　　一只手搂着她的小蛮腰。
　　好久没这样过了。
　　我稍稍安稳地睡去。
　　起床时已暮色上窗。她说要去洗澡。
　　我让她别洗我说你这伤口还没愈合尽量别沾水。
　　她说：“身上好黏。不舒服。”
　　我说：“那我帮你洗吧。”
　　她嗯了一声后脱好衣服在浴室等我。
　　“你把手往前直伸。”我说。我拿着花洒在她背后，把花洒的水力调到最小在她背上臀上腿上轻轻喷，然后给她涂抹沐浴露，再用手给她搓洗。
　　“转过来，宝贝。”我说。
　　她转了过来。
　　啊。
　　春光美好。
　　好想舔。
　　我咽了咽口水。
　　好久没做了。
　　我突然想到。
　　不行不行。忍住忍住。等她身体完全恢复了再说。
　　洗好澡。
　　她坐着我给她吹头发。
　　家里的吹风机是她很早之前买的。
　　在任何技术、产品都发展迭代飞速的现代，这吹风机真算个老古董了。
　　老古董的东西说坏就坏。吹着吹着“咔”响一下就没用了。
　　我尝试性地拍了两下，没反应。我就直接改拿毛巾给她擦头发。
　　我问：“宝贝，你有胃口吃东西了吗？”
　　她答：“不清楚。但能感觉到身体空空的。”
　　我说：“那还是要吃一些——我做给你吃吧，应该能有些食欲。”
　　我笑了笑。
　　这次倒不是什么因我做的饭或许能让她有食欲而超级骄傲自豪得意的笑。
　　只是。
　　我感觉现在房间里的气氛很死很死。
　　想着笑一笑缓解些。可事实上没什么用。不是我笑一笑就能改变的。
　　她只点头，没应答。
　　她仍。
　　麻木。
　　房间依旧漆黑寂静。
　　我的轻笑以及浴室微弱的亮光都很突兀。
　　融合的最好的是花洒的水滴声其次是楼上楼下邻居傍晚时分忙晚饭的声音。
　　压抑。
　　真的。
　　我给她擦好头发然后实在受不了了去把小客厅的灯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