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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雪堂 ...

  •   雪堂的里子比外边好不了多少,拢共就三间低矮的草房,连门也没有,就用道布帘子隔着。
      院子里也许原本有些杂草,可惜扛不住长安秋冬凛冽的寒风,死了个一干二净。眼下只有棵光杆老槐树张牙舞爪的立着,怪瘆人的。
      “校尉这边请”,秋棠一挑帘子,示意齐渊进去。
      这破屋子实在寒碜,像齐渊这样身量的人,进门都得侧身低头。
      屋里没掌灯,加上这本来就是个酝酿着下雪的天气,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乍一进屋,什么也看不清。
      “校尉稍等,我去拿盏灯来”
      大抵是住久了,秋棠倒是十分自如,他先是客气地行了礼,又摸黑走到屋子深处拿了油灯和火折子,点着放在桌上。
      “沈先生,齐校尉来了”,秋棠站在床边,轻声道。
      沈霁躺着,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动不动。他的长发垂在脸侧,像一尊美丽的雕像。长安入冬以后,他的病越发严重起来,每日除了服药之后能短暂昏睡片刻,其余时候都在五脏六腑的疼痛中清醒地受折磨。
      “沈先生!”,秋棠不得已又提高了些声音。
      “嗯?”,沈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先生,齐校尉来了”,秋棠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桌上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一束火光正巧映在沈霁的眼中,他的眸子刹那间显得很有神。
      “渊兄...”,沈霁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嗓音道,“果真是你吗?”
      齐渊几步走到床前,正准备说点什么,在仔细瞧见他的脸时就哑巴。
      其实五年的光阴早就把沈霁的样子虚化成了一道影子,但他从未想过,他已成了这般模样。
      他曾经也苍白、瘦削,但如今似乎已经要融化了。
      沈霁示意秋棠将自己拽起来,靠在被子上。
      “渊兄,祝贺你在河西取了大捷,我没到你府上去,还麻烦你跑一趟,受累了”,沈霁抬头看着齐渊,满含歉意地笑了笑,“不过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也能原谅我了吧。”
      眼前这人倒没什么变化,甚至被大漠风沙打磨得愈发英朗。
      齐渊正准备说话,沈霁却又抢了先。
      “桌上的铁匣子,烦劳带给老太尉,他知道怎么处理”
      “琴谱...在架子上,让秋棠拿给你,记得你说那曲子好听,也算留个念想”,沈霁用了全身力气,说得很费劲,看起来却神采奕奕的。
      齐渊的直觉告诉他,沈霁快不行了。
      “你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我想好了”,齐渊紧紧盯着沈霁的眼眸,生怕那火一样的神采下一瞬间就会熄灭,“叫《折杨柳》”
      “折杨柳...”
      如果换在早几年,沈霁觉得自己高低要呛齐渊两句,许是将死未死的拖了太久,拖得人没脾气了,现在他倒认为挺好。
      “那就叫《折杨柳》”。
      齐渊这次没等他再说:“晚渔,过去的事...”
      沈霁用冰冷的手覆住了齐渊的手,示意他不要继续:“渊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喘了口气,正色道:“那些都过去了,怎能用让你用未来背负我的过往呢?”
      “我还有些力气,就再计较计较,没力气呢,就算了——只是”
      “渊兄”,沈霁郑重地看着齐渊,“相识一场,我能把秋棠托付给你吗?”
      齐渊重重地点了点头。
      窗外呜呜的风声又紧了,什么东西打在窗户纸上,发出阵阵闷响。
      落雪了——
      “秋棠”,沈霁伸出一只手,示意秋棠到自己身边来。他正要说话,只听外面轰隆一响,打断了他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齐渊果断地抬手,在沈霁的脖颈上按了一下。
      “在匈奴赤脚医生那儿学的,还有点用——哪里有车?”,看沈霁如自己所料的晕了过去,齐渊急切地回头问道。
      “家...家里没有..丹...丹霞观有”,秋棠被眼前这场景吓得差点把舌头咽进去:“我...我现在就去借!”
      “你看着他,我去!”,齐渊说完便大步走出屋子,牵了马直奔丹霞观。
      刚走到丹霞观的破山门,齐渊就听见一声雷霆怒吼。
      “他娘的一帮小兔崽子!”
      丹霞观的老道正叉着腰在院里破口大骂,白色山羊胡子随着嘴巴的开合一撅一撅。
      他一把年纪了,腰都直不起来,声音倒是有劲得很,木头拐杖抡得虎虎生风。
      “你们蹲坑没事干就削茅房柱子玩是吧,啊?现在好了,茅房塌了,你们一个个以后都给我到马路上出恭去吧!”
      丹霞观的那几个小道童桑眉搭眼地站在茅房的废墟边,一个屁也不敢放。
      “道长,打扰了!”,齐渊趁着老道骂累了喘气的空挡,赶紧行礼道。
      老道用余怒未消的目光瞥了齐渊一眼,没好气地问:“干啥?”
      齐渊客气地回答:“我想借仙馆的马车一用,还请道长行个方便。”
      老道眼睛一蹬,山羊胡子又撅了起来,“等会儿再说吧,茅房塌了你没看见啊,我忙着呢!”
      齐渊耐着性子继续说:“道长,我真的有急事,沈霁病重了,我得赶紧带他走。”
      老道原本听得漫不经心,闻言却正经起来:
      “谁?你是说我隔壁的病秧子书生?”
      齐渊:“是”。
      老道转过头,用浑浊的眼睛使劲盯着齐渊,语气听不出是喜还是悲,“他要死了?”
      “还没,但如果不尽快医治的话,就快不行了”,齐渊急得不行,却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
      "你是谁?”
      齐渊:“晚辈齐渊,长水校尉”。
      老道捻着胡须思考了片刻,终于松了口:“行,救人要紧,让云鹤带你去吧,记得还!”
      齐渊连连道谢,忙跟着小道童去拿那车。
      而老道则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齐渊的背影,目送他快步走远。
      直到齐渊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门外后,老道走进正殿,叫住了正在扫地的道童:“青松,我出趟门,看好你师弟们”。
      青松好奇地追问:“师爷,你去哪呀?”
      老道仿盯着正殿中央原始天尊的塑像看得出神,没搭腔。过了一会儿,又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了。
      站在山门外望着东边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老道被稀疏的山羊胡子遮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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