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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展颜 ...

  •   孟金堂一身绯色官服,下朝后便赶来国子监,他的脸不愠不怒,修长的手指搭在李德意的肩前,示意他退后。

      “尹学正。”他朝着面前的夫子作了一个实在周到的揖礼,明明自己的官位高对方好几等。

      学正回礼,退后道:“孟大人请。”

      孟金堂侧头,朝李暄复轻声提醒:“东西拿出来。”

      初春方回暖,李暄复的手心方才一直偷偷绞着袖口的白纱,这时倒热得出了薄汗。

      “没有。”李暄复松开右手,缓缓在众人面前打开,手心空空。

      她面不改色地承了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巴尖细似瓜子,扬得很高。没等他人回神,她乍一下笑出了声。

      孟金堂站在她身后,瞧她笑得瘦薄的肩头都抖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低头扫过了她的座席,伸手,利落地挪开了砚台。熟悉的卷轴被揉皱得不成样子,还有道道顺毛笔留下的墨痕,赫然打开在众人面前。

      “六皇子,长公主这是拿你心爱的卷轴舔毛笔了。”坐后面的世家公子啼笑皆非。

      李德意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恼羞成怒地道:“父皇钦赐的黄老卷轴,你如此糟蹋,李暄复你好大胆子。”

      “父皇赐给的是国子监里学业用功之人。”李暄复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什么意思?”

      “上月的课业,六殿下所交,真是妙哉。”她起身,拍着手嗤笑道。

      “你!”李德意气得难言,就要往前。

      “退下!”孟金堂对后面的学生沉声喝道。

      李德意有点怵,愣了片刻,下意识退后半步,只是一个劲瞪着李暄复。

      孟少傅在国子监的威严最盛,只听他与左右小厮道:“拿戒尺来。”

      李暄复望着他,眨了眨眼。她自觉撩起衣袖,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什么打法,手如何放不疼些,她都知道。

      杨柳对着宫墙无声地晃晃荡荡,嫩绿枝叶掉在新砌的瓦上。暖风一起,都吹落在地。窗内孟金堂打她的这几下,却是比往日都要重三分。

      “讹言慌语,目无尊长。”

      孟金堂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清晰,甚至好听到没有感情。李暄复不知不觉间走了神,反正,他教训自己的话确实一点未错。

      她一向是嚣张跋扈的长公主。

      手臂上的伤惹得李暄复想挠,被阿雅用被子盖住了。她置身在温暖之中,睡了半个白日,才有知觉。

      阿雅附在她耳边轻道:“陈家长孙陈安在门外,想要看望公主。”

      说到那陈安,倒是和李暄复有一纸婚聘的瓜葛,且是两年前陛下钦赐。帝王家的联姻,她知晓从来没有你情我愿,只是陈家是第一大世家,朝中势力颇深,令他人忌惮,包括皇家。

      李暄复半阖眼皮,在暖被中翻了个身:“不见。”

      “是。”阿雅退下了。

      这一躺,又是几个时辰,已经到了夜里。

      “公主。”

      李暄复睡在榻上,闷出了一身汗。阿雅替她煎好了药,又是喂药,又是拭汗的。

      “他还没走吗?”她问道。

      替她换被子的阿笙摇头:“陈公子瞧着夜深不方便,便离开了。只不过林妃娘娘刚来揽月庭这里,也想探望殿下。”

      “那让母妃进来吧。”李暄复坐起身,皱眉道。

      林妃一身宫装素净,步子走得轻,看到榻上的李暄复时,神色不大好,似乎夹杂着担忧和惧怕。

      “暄儿这次病得久多了,平日一定要留心身体。”她走到塌前,握起她的手,摩挲两下才道,“你看你,手这么冷,快快躺下。”

      李暄复轻咳了几声,面不改色地抽回手指:“让母妃挂心了。”

      林妃的手接了个空,苦笑着说:“听闻陛下来看过你了,母妃便也来瞧瞧,皇上日理万机,暄儿切莫再添什么麻烦了。”

      李暄复低头,语气很淡:“是。”

      “暄儿可要记得喝药。半月以后便是元溯,眼下太后病重,陛下有意在元溯节宴请大臣,要为太后消灾避凶,这次比往年更加隆重。届时,暄儿还须同之前一样,跳一段《忆春》开场。暄儿可准备得如何?”

      “母妃放心,暄儿绝不慢待。”李暄复道。

      “如此就好。”林妃顿了一下,还是问道,“方才瞥见,这门口挂的玉蟾蜍……是言贵妃送的吗?”

      李暄复不置可否。

      “暄儿,这么多年为娘一再说过,不要同他人较劲了。”

      她:“暄儿谨记,只不过贵妃娘娘心意送来,那我自然挂着瞻仰。”

      “你啊……”林妃无奈,换了一个话题:“真是胡闹得很,母妃可是听说你今日连陈家长孙都不见,他是你未来的夫婿,暄儿也该懂事,还须记得些道理,莫要意气用事。”

      “风寒容易感染于人,太医说还是要少见为好。若是陈家最金贵的嫡孙被我病害到,可不得对我这未过门的长公主暗里一顿说道。”李暄复轻飘飘回应。

      陈妃拍了拍她最外层的锦被,摇头替别人辩解:“ 他们陈家这样的高贵门第,怎会闲言碎语成那样呢?”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本宫知你对那陈安没有情谊,这事还得慢慢来,等嫁过去了,自然能相夫教子。你还年少,日后就会明白。”

      李暄复笑笑,失神好一会儿,才说:“一切遵从母妃教诲。”

      “还有一事,你在国子监,我在后宫已有耳闻。全凭你父皇对你的宠爱,看你病成如此,对那卷轴一事便也不甚在意了。”

      “可如今孟少傅在前朝炙手可热,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但却是你父皇曾经亲笔点的状元。这几年他颇得皇上宠爱,又与言家关系匪浅。暄儿你也该明白的,不管是谁,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母妃比不上言贵妃,林家又不如众世家,好不容易提半点官职,日后也不能给我们二人依傍。母妃与暄儿在宫中本就不易,只仗着你父皇对你的宠爱,是远远不够的。母妃只盼着暄儿早日成家,能有夫家依傍。陈家即使不如从前,地位尚且牢固。”

      她苦心唠叨了大半天。世家门第高贵,而林家势力单薄,林妃不是世家出身。在宫中没有个母族帮衬,而且林妃的长相并不出众,得到的宠爱自然少之又少。

      她说的这些,李暄复早就听惯了。只不过在国子监,那时偷走李德意的卷轴,是气不过他公然作弊课业。卷轴本该属于她年幼的十弟,她协助十弟,花了许久才做完,却在交之前被李德意暗地里撕毁丢了去。

      这笔笔帐她都记在心里,十弟还小,前几日受这种欺负,吃了个哑巴亏,被尹学正不分青红皂白禁足在了自己宫里。

      “那十皇子乃是罪奴所出。暄儿是长公主,就算没有结交言家之能,也不可为了十殿下树敌。”

      李暄复明白林妃的意思,但眼下不是怄气的时候,她硬是把心里的不平都憋了回去:“母妃说的是。”

      林妃又叹了声气:“母妃只望我们母女二人在宫中生活一切平坦,那些前朝琐事,我们不该沾的,就不要沾罢。”

      “要本宫看,你去国子监听学,也是前几年你父皇由着你一时胡闹。这修习学问,本该就不是我们女儿家做的事情,本宫知晓暄儿自小贪玩,和那孟少傅不对付。如今看来,反倒算了,推了听学为好……”

      李暄复盯着自己的指甲,愣神一会儿,无声地笑了:“暄儿知道了。”

      前朝之事,她一个长公主不敢得罪言相。她对朝堂一窍不通,顶多不过是看孟金堂不顺眼罢了。

      “也罢。”林妃放下手,垂头替她掖好被子,令婢女披回素色大氅,离去时不忘道,“那陈家长孙明日又会来下人,暄儿,为娘话说到此,万万不能抛之脑后。”

      “儿臣明白。”

      揽月庭的香炉白日里燃尽,余香尚存,阿雅做事机灵,正想去补香料,被林妃制止了。

      她道:“皇上喜欢这香,本宫便知足,不必浪费给本宫。”

      李暄复目送着林妃离去,留在嘴边的笑慢慢地变了味道。

      阿笙候在床边,长公主的笑容令她心口骇然一跳。谁曾想,最姣好的年华却有这样的笑,像宫瓦上冷透了的雪似的。

      阿雅送林妃出了揽月庭,回来对李暄复说:“陈家下人托他们公子意思,明日想见公主。”

      “天气这么冷,让下人等在外面,倒是这金枝玉叶的陈长孙会干出来的事。”李暄复答,“那就让他明日来了,在外庭候着。”

      “是。”阿雅跑去传话。

      看她出去,李暄复准备睡下,吩咐阿笙:“明日应付完陈氏长孙,等到国子监一散学,咱们就去看望十皇子。”

      “公主,您身子尚有咳疾,不好……去外头遇风。”阿笙担忧道。

      “无事。”李暄复说。

      “可……”阿笙停住了,心想阿雅还没回来,自己劝公主没有阿雅来劝管用,她只盼着公主早日康复,揽月庭上下就不用着急忙活了。

      阿雅传完话回来后,手里还揣着什么物什。阿笙揪了揪她衣摆,想告诉她方才的事,不料她先开口。

      “公主快瞧,这是十皇子差人送的。”阿雅对李暄复说,“奴婢刚给陈家的人传完话,经过院子便听到院子后有声猫叫。揽月庭没有养过猫,奴婢心里蹊跷,就去查看。没想到那“猫”是十皇子的贴身小太监,他将这个礼物给了奴婢,十皇子不便过来,才特意让他送了这个礼物,给公主祝寿。”

      李暄复听后,眉眼舒展开来:“快拿给我瞧瞧。”

      阿雅递出手上的盒子,柔声说道:“公主几日在病中,怕是都忘了,明日是公主的生辰。”

      “是嘛——”李暄复打开小盒子,拿出一个小巧的楠木鸣筝。这小玩意只有手掌的大小,放在手上十分轻巧;上面的琴弦是蚕丝做的,轻轻一弹,还能发出声音。

      “听小太监说,这是十皇子亲自做的。奴婢瞧这小玩意实在有趣,看来十皇子有心了。”阿雅笑道,才转而看向阿笙。

      李暄复的脸上笑意渐露,她把玩着小鸣筝,竟有点爱不释手。她说:“还是阿弟好。”

      阿笙应和:“奴婢看也觉得好玩。刚刚公主还说,明日去看看十皇子呢。”

      “公主。”阿雅一听,才知道阿笙拉扯她衣袖的原因,有些认真道,“小太监还说,小殿下担心公主身体未痊愈,况且国子监那件事刚刚过去,要是公主想找他,还请公主过些日子再见面。”

      “这孩子……”李暄复展颜,好气道,“算了,他说得有道理。”

      阿笙注视着她,才发觉这些日子,李暄复就这一次笑,能看出真心的欢喜。

      等她睡下,阿笙跟着阿雅,偷偷说:“阿雅姐姐,我看公主跟十皇子关系最好,其他人都没让公主这样高兴过。”

      阿雅今夜的心情也不错,告诉她:“傻呀,那是你没见过咱们公主从前真正高兴的样子。”

      “那是个什么样?”

      “那要看,见的人是谁吧。”阿雅似是回忆起什么,转而叹气。

      阿笙茫然地望着她,后知后觉地从她的神色琢磨出了点什么,有忧也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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