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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扰 ...

  •   玉白修长的手指拢了拢大氅,孟金堂眼神淡漠,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公主为何不用药?”他垂眸,短短瞥了一眼李暄复露出的半截手臂,声音很冷。

      李暄复听学国子监,虽说是长公主,但名义上算是孟金堂的学生。国子监挨打一事是他为师者亲自下的戒尺。前几日就托人送了药膏到揽月庭,先做出一步和缓,可是她故意不给他这份薄面。

      再看她手臂上的红痕清晰可见,一直未好,就算是太医院送来创伤药,也全都被她摆在架上,一瓶都未动。

      李暄复翻了个身,用那双上挑的眼睛瞧他:“孟少傅教导有方,本公主知错悔过,自然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半截手臂如白藕,她笑了一下,就又缩进被中,留孟金堂一人站着,却恍若没这个人在一般。

      孟金堂依旧垂眸,眉眼冷冽得似宫墙上的冰霜,他站了良久:“知错悔过不是用自残的法子,公主万金之躯,莫要为难微臣。”他说得很轻,却字字清晰。

      这伤是他几日前打出来的,她偏偏不治,用自己金贵的身体耗着,闹了个不愉快,这便是在为难做臣子的他。

      “孟少傅不是素来得父皇喜爱,本宫怎么敢为难得了您呢?”李暄复回眸道,眼里裹着狡黠的笑意。

      “今日少傅冒雪来看本宫,本公主很是受宠若惊。天冷了,少傅还是早些回府处理公事吧。”

      榻边的暖炉泛出微光,李暄复背对着他躺下,似乎都懒于留客。

      孟金堂的薄唇紧抿,盯着炉火的光好一会儿,负在身后的手才伸进怀中,他取出一个白玉瓶和一只素白的手帕子。

      “公主,得罪了。”孟金堂说的话好似都沾上了宫墙的冰。

      李暄复还未出口拒绝,手腕便被他隔着手帕捉住。腕骨小巧,而他的指腹微凉,素白手帕之下都能感受到凉意。下一刻,更加冰凉的膏药已经覆了上去,在伤痕处揉转化开。

      腕骨被扣就像抓住蛇的七寸一般,她挣脱不开,眸子微微睁着。伤口处的药效极佳,疼得她深吸了口气:“孟少傅,真是好大的官威呀。”

      孟金堂低头,专注地盯着伤处,不去瞧她的脸,甚至连一点余光都不曾分出。他替她上好了一边的药,又抹了一点药膏,照样涂在她的另一边手臂上。

      李暄复半跪起在软榻上,疼得硬是憋出了眼泪。

      “臣鲁莽,望公主恕罪。”他说的时候,手上的力道轻了一些,“公主若是觉得冒犯,臣自愿领罚。”

      “罚什么?”

      李暄复空出的那只手攥着被子一角,将药膏盒子悉数踢到地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声。

      候在门口的宫女阿雅和阿笙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跑了过来,忙跪下来收拾。

      “你这么想罚——那好,本公主命你,把碰我的一双手都砍了。”只见李暄复仰头盯着孟金堂,咬牙切齿般挤出一丝笑。

      孟金堂涂药的手顿了顿,高挺鼻梁扫下的阴影在炉火映照下微动,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

      李暄复语气嘲讽道:“是了,本宫怎敢治少傅大人的罪……”

      殿内俱是沉默。

      药膏涂完,孟金堂立刻松开了她的手腕,收回手帕,指尖隐在白衣宽袖里。他跪到地上行了端正的礼,像是方才的行为从未发生过一般。

      李暄复垂下手,伤口处又凉又热,她扯了扯嘴角,酸道:“若是再来一次,恐怕少傅还是会这样鲁莽。少傅想做的事,不是都会想办法达到吗?”

      她又道:“少傅好手段。”

      孟金堂不言语,良久才吐出几字:“臣告退。”

      他掀袍起身,大跨步离去,无意间睨了一眼门口的玉蟾蜍。但是不声不响地,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冰冷孤傲。

      宫女阿笙被这等境况吓得,半个身子都匍匐贴地。地上还完好的药膏盒子零散一地,她小声问:“公主,这药——还用吗?”

      “用,怎么不用?”李暄复的嘴角刻上笑意,许是天太冷,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让奴婢来收拾吧。”阿雅叹了口气,手搭在阿笙哆嗦的肩膀上。

      阿笙回想起自己之前说错了话,还有公主和孟少傅那阵仗,她战战兢兢地磕头:“公主,奴婢下去了。”

      她新来揽月庭,实在看不懂这里的规矩,不想直接被贬了回去,更怕长公主迁怒于她。

      李暄复躺下,纤瘦的身子钻回被窝,她应付道:“起来吧,下去和阿雅多学着做事。”

      “谢公主!”阿笙又连磕了几个头,才敛住欣喜。

      她走到门口,露出劫后余生的暗喜之情,揪住阿雅姐姐的衣袖,小声喃道:“好姐姐,我今日一看,原来公主与少傅的关系这般恶劣。”

      阿雅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在揽月庭,若是心思不够清明,嘴便不可多言。”

      “姐姐教诲的是。”阿雅连忙闭了嘴。

      ***

      新春霜露重,湿冷之气入体,李暄复的伤尚未恢复完全,身子骨不好,果真又染了风寒。揽月庭的宫门终日掩着,她日日在宫中围炉拥被取暖,眼下憔悴得不成样子。

      皇帝来看过一次,带全宫最好的几个太医,命他们轮流为公主把脉诊治。

      太医恭恭敬敬地说,这是公主小时候就落下的病根,痊愈得慢,需要多些时日静养。

      既然是从小的病根,皇帝沉思片刻,就让李暄复免了之后的国子监听学,多休息半个月也不迟。

      “父皇,暄儿已经养伤了好几日,现在又让我待在这揽月庭不能出门。”李暄复装作不满,“可是暄儿闷得很,想多出去走走。”

      “暄儿养病要紧。”皇帝坐在她的榻边,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显现出慈父的关心,“暄儿想出去,等把病养好了再谈。国子监那边,更不用担心落了什么课程,朕会让孟金堂半月后给你单独开几课。”

      李暄复看他兴致不错,才提道:“前几日听闻十弟被禁足在宫中,暄儿想去看看他。说起来,上次是暄儿意气用事,犯了错,还冲撞孟少傅,反而连累十弟也一起受罚。”

      “你想去,就去看吧。”皇帝端详着她,露出有些意外欣喜的表情。自己的小公主在国子监干的那些事,国子监的大儒经常瞠目切齿,甚至眼泪汪汪地同他告状。她年纪小,性子难免骄纵,也就随她去了。至于十皇子,这次似乎确实罚了他禁足。

      “父皇,暄儿知错了嘛。暄儿不该冲撞孟少傅,以后一定谨言慎行。”李暄复撒娇道,有板有眼地念着,“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①。’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父皇看在十弟那么用心读书的份上,免了十弟后面的责罚吧。”

      皇帝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头,笑声低沉:“暄儿在国子监读的书,都用到了别的地方去。看来这孟金堂教你的东西不少。”

      “那暄儿就替十弟谢过父皇了。”李暄复双眼上挑,憔悴的脸露出笑颜。

      皇帝默认,但提到孟金堂,他有些叹气:“孟金堂颇富才学,是有份傲骨在身。即使他出身不佳,朕也一向惜才。暄儿以后可不能胡闹下去。”

      “暄儿自然知道的。”李暄复亲昵地点头道,不设防时泄出几声咳嗽。再看她精致的小脸蛋,腮上风寒的红晕还未消。

      皇帝不知为何地又心软一下,眼里突然闪过自己孱弱多病的亡妻模样,遂道:“平日里忙着前朝事情,也怪父皇没有照顾好暄儿。”

      “父皇莫要自责。”李暄复靠在床塌的金丝绣花枕头上,“父皇日理万机,今日能来看暄儿,暄儿便很欢喜。再者,这病来得快,想来去得也快。不过几日,暄儿定会好转,到时一定去永常宫给父皇请安。”

      “还是你能说会道。”皇帝再次被她逗笑,他撤下了跪着的太医们,威严的浓眉慢慢化开额间的褶皱,“朕这么多年,最是喜欢暄儿。”

      “父皇。”李暄复被他说得笑容愈发,讨趣儿道,“最喜欢暄儿什么呀?”

      “朕的暄儿,生得极好看,同朕的先皇后这般像……”

      皇帝说到此处,就要陷入思念回忆之中,去骤然顿住。他拍了拍她的手,掩饰自己的尴尬。

      “暄儿还善舞呢,父皇怎么不夸我呀?”李暄复接得很快,没有被他的举动影响到,只顾着继续撒娇起来,“父皇在去年上元节还夸过儿臣的舞,父皇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好好好,朕的暄儿,便是这天底下无价的珍宝。”老皇帝全然被她逗乐了。

      父女二人又多言几句,皇帝临走前,替她盖好被子,才乘步辇回宫。

      这一走,宫里冷清下来。李暄复敛去了笑意,坐起身,疲惫地倚在金玉软垫上,吩咐阿雅:“把香灭了,熏着怪难受。”

      揽月庭用的都是宫中上好的香料,皇帝亲手赏赐的,旁人极少有。皇帝每回来这儿,李暄复都会命人点上。

      只因皇上说过一句,这香好闻。

      皇帝走后,她直觉自己困得直犯迷糊,便屏退左右,沉沉睡去。

      梦里她的身子发起冷,手臂上的伤却热得发痒,令她想起了国子监里挨打的场景。

      岁末,清晨微凉,鸟儿在外喳喳几声,好是吵扰。

      “六皇子的卷轴昨日刚丢,公主坐在席上躲躲闪闪,藏了什么东西?”

      那是国子监学正严苛的训斥声,李暄复眉头不皱,朝着他笑:“藏书不周,是他粗心,与我何干?”

      “你……勿要扯什么谎。”年岁过百的学正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你偷拿,那桌底下的手为何不敢抬起?”

      “尹学正,此乃我昨日课业用纸。”她抬起右手,写满墨迹的纸被摊在桌上。

      “别听她的!下面明明还有东西被袖子掩住了。”六皇子坐在她后侧,指着她的左袖,“就是李暄复,偷了父皇亲赐我的卷轴。”

      李暄复置若罔闻,轻笑吐出:“口说无凭。”

      “长公主,来国子监听学也有三四载,望懂礼数。”学正一甩袖子,指着她说教,“六殿下怎么会平白栽赃?”

      “我说了,口说无凭。”

      “那本殿下就看看你藏了什么!”六皇子正想上前扯开她的左袖子,被赶到身侧的人挡了手。

      “孟少傅……”六皇子李德意的声音颤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左传·宣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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