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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水月 ...

  •   次日,晨光熹微,寒风吹着刺人。

      有一男子玉冠束发,两鬓如浓墨,一张五官端正的脸。他候在揽月庭前,寒风吹拂,撩开鬓边垂落的发丝。

      “陈学士,请进。”宫女阿雅打开宫门,朝他行礼。

      揽月庭里的暖炉日夜不断地补炭,宫里头比门外暖和许多,陈安脱下的深茶毛外袍被阿雅收了起来。

      一张黑木屏风分隔殿的里外,屏风上画着山水鸟鸣图,是前丞相宋如颍的遗笔,端的是雅致意趣。而玉蟾吞日的画挂在宫门最上面,通体金亮,两画相映,十分违和。

      陈安收起了打量玉蟾蜍的眼,朝里间行了礼,等李暄复出来。

      “陈学士,宫中礼仪,男女有别。”阿雅给陈安奉茶,“我们公主的意思是,一盏屏风相谈便可。”

      陈安眉间悄无声息得一皱,继而柔和笑道:“公主所思周全,如此也好。”

      屏风后的人影清瘦,发髻都是散的,李暄复动了动手臂,指尖扣在茶几上。

      她的声音十分懒洋洋:“学士今日特地来看望本宫,本宫如学士所盼,病也快好得差不多了。”

      他扭头,身边的小厮毕恭毕敬地奉出一件精致的金镶玉盒子。他吩咐道:“打开吧。”

      小厮将盒子打开,一柄玉如意闪着通透的光。

      “家中大父听闻公主久在病中,心里惦念公主,同下官时常说道公主。今日是公主生辰,大父特意令下官准备这件礼物,玉如意有吉祥之意,还望公主收下这份薄礼。”陈安轻抿一口茶,淡淡地道,“看来公主气色不错,下官也就放心了。”

      “本宫的生辰一向不操办,母妃从小就嘱咐我不能兴师动众。这玉如意是请南海雕工所做,送本宫真是过于厚重。”李暄复逢场作戏地一笑:“请陈老放心,本宫只不过偶感风寒,不足让陈老这等上心。”

      “公主这话过了,大父一向看重公主,日后我们二人的婚事,也要他多加操持。”陈安面色不改,但特地咬重了“婚事”二字。

      这话听得李暄复心里不悦,眉心皱起。

      “风寒容易医治,可是听闻公主在国子监被孟少傅打的伤……”陈安继续道,“请恕下官多嘴,公主毕竟是陛下长女,这样受教,有些不妥。”

      “怎么?陈学士是对国子监的规矩有异议?”

      “臣不敢。”

      “那是心中对孟少傅的言行有异议?”李暄复抚摸着自己新长的指甲,反问道。

      “孟少傅在我朝举足轻重,与言贵妃关系深厚,亲如姊弟。”陈安笑笑,“岂是下官能随意置喙的?”

      “那你想说什么?”李暄复笑出了声,“本宫不喜和人绕圈子,这宫里,只有父皇养的阿三喜欢在御花园绕圈子。”

      阿三是一只黄毛狗,全宫里人都知晓。

      “你……”

      陈安甩袖,精心维持所谓的温文尔雅都在一夕间打破。

      李暄复瞧着他面露愠色,嘴角上扬,心里忍不住笑:世家公子可就这点风度。

      陈安瞧着屏风后的女子,隐隐加重语气:“公主真是一如既往地,活泼。”

      “只望记得,我们陈家依旧是陈家,世家之位一如往昔,而长公主便是长公主。”他的话渐渐松懈,茶盏下的神情又变回柔和,“这辈子,公主只能从揽月庭,再到陈家。”

      他站起身轻轻吟道:“古人爱逐天上月,却都是镜花水月,空空如也。公主聪慧,下官的意思公主会知晓。”

      “本宫不知晓,本宫从不喜月亮,每夜看到都甚是扎眼。”李暄复懒得多辩,不想同陈安咬文嚼字下去。

      “公主还在国子监,又留恋什么?是在肖想谋逆死罪的谢家二郎,还是如今的孟少傅?”陈安道。他的话一瞬间勾起从前和李暄复相知的数年岁月。

      陈安长她两岁,从前也算国子监的同窗。他问她留恋什么,用这等轻描淡写的语气。李暄复不自觉得冷笑:“你知不知道过些天就是你长姐的忌日?”

      陈安愣住。

      “若没有陈家嫡长女,陈家当年恐怕和谢家的下场一样。你在陈家养尊处优的这两年,你们陈家可有想去祭拜过长姐?”她道,“你早就忘了吧?你为何叫陈安。”

      陈安的脸色隐隐发白:“不要再说起她。”

      李暄复笑道:“好呀,今日谢过陈老的礼物,就不送你了。”

      静悄悄间,陈安已走,内殿外的茶盏突然被绣花宽袖从茶几上推了下去。李暄复嘲道:“世家公子不过是靠山吃山,我这个空壳公主,两个人倒是都好不到哪去。”

      “公主息怒。”在一旁的阿笙跪下,看向地上的碎盏,不敢多话。

      “公主切不要被旁人找了话柄。”阿雅附在她耳后,“和陈公子今日不欢之谈,最好不要传到林妃娘娘那儿。”

      李暄复:“也罢,阿雅,带阿笙下去,本宫再休息会儿。”

      “定是春困,公主又刚刚病好,不可动了气。”阿笙连忙道,“奴婢给公主再添点炭,公主再睡一觉,就好了。”

      李暄复觑了她一眼,点头阖眼。

      “过两个时辰,奴婢再给公主熬药。”阿雅替李暄复关上寝卧的门,和阿笙相看一眼,二人轻步离去。

      到了殿外,阿笙抓起阿雅的手,动作有些颤抖:“阿雅姐姐,陈长孙和公主到底怎么回事?”

      阿雅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就是你看见的样子。”

      阿笙:“我进宫前,就听说京城陈家是世家之首,陈家的嫡长女不是突然病故了吗?难道真的有隐情?刚才还听到陈长子提起的谢家,谢家不是被抄了吗?阿雅姐姐,他们和公主到底什么关系?”

      “勿要多问。”阿雅正色道,“只听说他们都曾在国子监上学过,跟公主同窗几载。这些世家门阀跟我们平民有天差地别的隔阂,国子监的国子生向来出身世家皇宫,你打探这么多,存什么心思?”

      阿笙慌忙道:“我只是有些害怕,万一哪天给公主做事时嘴快讲到不该讲的。”

      阿雅:“你别担心,公主不会因为其他人就为难下人的。你也看到了,这些天我们只需要照顾好公主的饮食起居就行。别的事,不用多管。”

      阿笙感谢道:“多谢姐姐,我以后一定谨记姐姐的话。”

      “这样便好。”阿雅道,“你去帮我办件事,公主醒来要吃御膳房的榴莲酥,你去帮我看着些。”

      阿笙点点头,听话地出去。

      阿雅盯着她谨小慎微的背影,好半晌才开门进入寝卧。

      “公主。”她跪下来,唤道。

      李暄复托着腮,慢慢地睁开双眼。一时假寐,差点儿睡了过去。她打了个哈欠:“怎么样?”

      阿雅认真地回答:“公主想得没错,的确有问题。”

      “鱼儿咱们是看到了,就看她如何上钩吧。”李暄复摩挲着自己的指甲,“帮我查查,是哪个宫里来的。”

      阿雅:“是。”

      “对了,阿雅。”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眨了眨眼问道,“你说我该做什么指甲好呢?初一大宴快到了,表演的时候就一双手指有些素净,临几天你去尚宫局领腰牌,帮我去宫外挑一些好看的花样来给我做。”

      李暄复小声地补充:“初一宫中宴会百官都在,散会时宫里上下都不会注意到我,最容易混出去,你提前帮我打点好。”

      阿雅领会她的深意:“是。”

      ***

      年关将至,天气反而变暖和许多,宫墙边的杨柳抽枝格外早,几只早莺立在枝头,清脆地叫唤。

      揽月庭开了窗,李暄复的风寒好了许多,她拥着锦被,望向窗外朱红色的宫瓦。

      “今年的春日,来得格外早。”她喃喃道。

      阿雅塞给她一个汤婆子,说:“也不知道这一年过去,春天会不会一直暖和下去。”

      李暄复的发丝垂落在肩头,脸蛋多了点红润之气:“还得看老天的安排。”

      阿雅替她梳发,提了一句:“奴婢听说太后的病更重了,长宁宫里的嬷嬷夜里都在进出侍奉。太后夜夜咳血,只靠一些长生药丸吊着气。”说完,她有些唏嘘地叹气。

      “不久前林妃娘娘宫里的侍女竹桃碰到奴婢,特意交代奴婢,林妃娘娘让公主病好了后,多去长宁宫给太后请安。”阿雅又道,“公主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李暄复道:“今日天气晴朗,适宜出门。去太后那请安后,再绕到国子监,等阿弟散学正好看看他。”

      “公主说的是。”阿雅应声。

      李暄复指腹轻点,新做的指甲上桃花映柳,还缀着点点柳絮,看起来栩栩如生。她告诉身旁站着的阿笙:“太后不喜华丽侈靡,去给我挑件素一点的外袍。”

      阿笙忙点头,在揽月庭做事这么些天,心觉自己有些摸准了公主的喜好。想不到传言中骄横的公主,对自己宫中的人却不苛待。

      “给自己也挑一件衣裳,这次你和阿雅一起陪本宫去。”李暄复看向阿笙,上挑的狐狸眼显出笑意,“本宫想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打扮得一定得周到,这样出门,旁人不会说什么,本宫也觉得体面。”

      “多谢公主赏赐。”阿笙面露欣喜,跪下磕了两个头。

      等她过去挑衣裳了,李暄复才看向阿雅,淡淡地轻声道:“待会儿,她要是问你什么,你就告诉她什么。”

      “公主,这样有用吗?”阿雅蹙眉,“会不会过于冒险了?”

      李暄复眨眼,巧笑倩兮:“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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