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天道茫茫

4、第 4 章

　　话音刚落，初阳便掀开帘子满脸不情愿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赵一苇定睛一看，竟是玄武卫的人。玄武卫是安西大将军赵宴的亲兵，此时出现在这里，定是来寻赵一苇的。

　　糟了，义父的人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赵一苇心惊胆战转过身去，假装不认识初阳，冲孙小胖使了个眼色，就准备开溜。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没少一起做做偷鸡摸狗的事儿，孙小胖自然心领神会，正扯起一个微笑准备开口，怎奈何对方出手更快，电光石火间一把利剑就架在了赵一苇的颈间。

　　“小将军，该回去了。”说话的人语气毫无波澜，神情冷峻。

　　赵一苇见被识破也不好再耍赖，只能转过身赔笑道：“乔大哥一路辛苦了，不如先坐下来喝口茶？”

　　乔木收剑入鞘，说道：“不喝了，怕你在茶中下药。”

　　“乔木头，怎么说话呢？”旁边一直抱着剑一言不发的侍卫，终于开口说话了。

　　乔木冷笑一声，说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也不能说啊，不然我们平日里光明磊落、威风凛凛的小将军面子往哪里搁？”

　　赵一苇为了顺利逃出府中，给她义父和府中的侍卫都下了蒙汗药，此时两人一唱一和地讽刺着，她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可惜不能，只好开口说求饶：“段大哥，您大人有大量，就别提这事儿了。”

　　“不想让我提可以，现在就跟我回西北大营。”段林脸上挂着笑，语气却是不容商量。

　　赵一苇听明白了，今日他们是非要带自己回西北大营了，便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明晚便可以同你们一起回金州，眼下城防图还没到手，我不能走。”

　　乔木皱眉：“你见过暗刺了？”

　　赵一苇点头，说道：“嗯，他与我约定明日傍晚取得城防图之后，同我一起回金州。”

　　乔段二人一路赶来心急如焚，此时听得赵一苇还固执己见，不由得有些生气。

　　段林冷冷说道：：“你胆子太大了，先不论城防图是否有蹊跷，就说甘州一事上谕命令不许再查，你如何应对？”

　　赵一苇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段林强硬，也梗着脖子仰起头说道：“总有办法的，只要认证物证俱在，总有一日此事可以水落石出！”

　　段林正要争辩，乔木先开口道：“不要再争了，左右还有一日，等拿到了城防图再走也无妨，也算不虚此行。”

　　乔木碰了一下段林的肩膀，段林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算是默许了。

　　三年来三人多次出生入死，赵一苇心知两人只是担心自己，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双方终于谈妥了，孙小胖和初阳也松了一口气。正好到了饭点，孙小胖手脚利落地做了几个菜，给众人端上桌。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赵一苇抬头看去，原来是苏梦竹掀开门帘进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开口说话，一时之间，气氛诡异非常。

　　眼看着乔段二人就要拔剑，赵一苇生怕嘴慢了，言简意赅蹦出三个字：“自己人！”

　　苏梦竹上前施礼，说道：“李姑娘，在下来赴约了。”

　　赵一苇正要开口，就听得段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李姑娘？”

　　那语气着实有些阴阳怪气，赵一苇只看表情已经猜到那没说出来的半句：你身份还挺多啊。

　　她尴尬地冲苏梦竹笑了笑，又对段林说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苏梦竹也不多问，只说道：“姑娘现在要同在下一起回将军府吗？”

　　赵一苇答道：“现在怕是不行，我还有一件事情得请这二位帮忙。”说完便眼神热切地看向乔段二人。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二人直直看着她，等着她的不情之请。

　　赵一苇脸上是少有的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杀火赤。”

　　“火赤是该死，可为何要在此时杀他？”

　　乔木一向是个冷静理智的人，火赤残害百姓无数，西北三镇的军民哪个不是恨不得食肉寝皮，可眼下并不是好时机。

　　赵一苇握紧双拳，眼中的怒火欲喷薄而出，说道：“以前没杀他，是没遇上他，现在遇上了，还让他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糟蹋了一个小姑娘，我必定要杀了他！”

　　“我跟你一起！”段林一听竟是个小姑娘，不用问也知道是何等情形，咒拍案骂道："天杀的畜生！”

　　初阳红着眼眶说：“我也要一起，我要给春燕报仇！”

　　乔松看着义愤填膺的三位，又泼了一盆冷水：“杀他可以，可若是北幽以此为由，攻打金州，那如何是好？”

　　“不会。”

　　一言不发的苏梦竹终于开口，十分笃定地说道。

　　乔木打量着他，满脸戒备：“你是何人？”

　　苏梦竹不做理会，继续说道：“去年秋天北幽都城发了鼠疫，人口减了三成，琅、甘两城今年开春又都遭了大旱，秋粮减了七成，北幽朝廷无计可施，这才开放甘州，如今根本无力出兵。”

　　苏梦竹条分缕析地列了上面三点缘由，末了还补了一句：“北幽王和大司马慕容掞正斗得厉害，根本顾不上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赵一苇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入城之后，发现城中守备松懈，守成与巡逻士兵不足一万，若北幽真要为了火赤攻打金州，从别处调兵调粮也需月余。届时天寒地冻，他们长途奔袭，而我们以逸待劳，结果不言而喻。若北幽朝廷真有聪明人，就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乔木久在军中，稍加思索便知两人所言有理，更何况大将军派他们来寻赵一苇时就吩咐一切听小将军安排，想来必是心中有数。

　　众人围到桌前，一桌人紧锣密鼓地商议起来。

　　商定计策后已是深夜，乔木仍旧觉得有些不放心，问道：“如何确保引出火赤，又如何能让他府中人不发现他一夜未归？”

　　赵一苇十分笃定地答道：“好办，这几日看来，火赤好狠斗勇，到时候我留个破绽让他放松警惕，他觉得能赢过我，便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苏梦竹紧接着说道：“李姑娘所言非虚，火赤此人，狂妄自大，性情暴烈，空有一身神力，却实在愚蠢。他常在睡梦中杀人，因而夜晚身边并无近侍，此事也简单。”

　　乔木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呼出一口气。

　　言毕，赵一苇起身便要同苏梦竹一起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何处？”段林问道。

　　赵一苇心知段林必要追问到底，但还如实答道：“去火赤府中，就是原先的忠勇侯府。”

　　果然段林没说话，一脸不解地盯着赵一苇。

　　赵一苇无奈道：“现在实在来不及解释了，等出城了要杀要剐我都认。”

　　段林一挑眉，怪声怪气地说道：“谁敢杀你剐你啊？”

　　乔木眼看苗头不对，连忙开口说道：“今天天色已晚，明日还有一场恶战，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赵一苇感激地冲乔松点头，正要出门却停住脚步，转身说道：“孙小胖，跟我一起走吧。”

　　孙小胖闻言一愣，生硬地挤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说道：“不了，家在这里，家人都在这里，我哪里都不去。”

　　赵一苇抿着嘴不说话，眼眶通红。

　　“我等着你带着王师回来！”孙小胖笑容灿烂，眼中泪光闪烁。

　　赵一苇喉头一哽，说道：“孙文才，我一定带着王师把北幽人赶出去。”

　　孙小胖，大名孙文才，年十八，甘州人士，南城饮马巷孙屠户之子。孙屠户觉得杀猪和从军都没什么前途，一心想要自己儿子读书，将来走仕途，哪怕考个秀才也好，可以替家里免除徭役，因而给儿子起了个与外貌十分不匹配的名字——孙文才。要说这孙文才，虽然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却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学了一年也才勉强写会了自己的名字，便立志要投军。自那以后，便借着圆滚滚的身材优势，欺负遍了自己的同学。陈葭来书塾的的第一天，就看到孙小胖将另一个瘦弱的小孩压在身下动惮不得，她大叫一声冲上前去一脚踢在了孙文才的脸上，自那以后，南城书塾换了一个老大，孙文才多了一个只有赵一苇敢叫的绰号——孙小胖。

　　寒风刺骨，明月高悬，照着两人回家的路。

　　两人一路无话，苏梦竹送到她房间门口，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梦竹被打断了思绪，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了那幅温和的样子，勉强一笑，说道：“进去说吧。”

　　他倒了一杯茶，自然而然地先递给了她，才开口说道：“你拿到城防图后不必再来寻我了。”

　　赵一苇没想到他要说得是这个，惊得呛了一口茶水，咳了好几声才说道：“你要去哪里？”

　　苏梦竹勾了勾嘴角，说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赵一苇想问的是以后何处可寻他，但苏梦竹显然又不愿如实相告，她不由得有些恼了：“你要进来说话，就是说这些？”

　　“还有，”苏梦竹捏住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用力了几分，继续说道：“务必多保重。”

　　苏梦竹语气真诚，言辞恳切，赵一苇知道这是告别。

　　“我叫赵一苇，日后若是……”赵一苇想说若是有任何难处，可这样的人怕是遇到难处也不会轻易向别人开口，又说道：“若是想故地重游，可到金州安西大将军府来传个信，我定扫榻相迎。”

　　苏梦竹看着赵一苇的双眼，说道：“若有那一日，我必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