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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张监事、张…”

      牙人轻声唤他。

      马车错身而过的瞬间,里面的帘子猝不及防被拉开,张瑾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

      恍然间,天地崩裂。

      “沈大人,圣上怎么样了?”

      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匍匐在地上,衣冠散乱,狼狈不堪。

      殿外是漫天大火。

      号角与敌袭声,声声催人性命。

      沈微将她扶起,迅速躲到屏风后面,他语气冷静,却控制不住的在发抖:“公主莫怕,皇上尚在城楼,敌军不会那么快攻进来。”

      可惜话音刚落,寝殿门就被人大力踹开。

      朝阳殿修建在高处,此刻满殿都是灿烂的霞光,如同殿外将士们的血,将这大殿染上颜色。

      魏庶持着长剑,甲衣溅血,一步步走进来。

      “朝阳公主,初次见面,哥哥送你个见面礼。”

      他将手里的东西往殿中随意一掷,沈微隔着透明的屏风,看见那地上滚着的,是圣上的人头。

      他伸手想遮住朝阳公主的眼睛。

      在他身后缩成一团的萧印像是猜到了什么,轻轻拂开他的手,缓缓站起来。

      朝阳公主一生得宠,锦衣裹身,玉石作伴,自生下来,所见的便是荣华富贵,太平盛世。他虽不在朝中,却也耳闻,当朝有一位极受宠的公主,皇帝特地请了这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于她。

      她六岁作诗,十岁吟赋,及笄时,更是能以一己之力对的满朝文臣哑口无言,比之太子太傅也不逊色,聪慧通透至极。

      可此刻,她眉心的朱钿已经花了,漂亮的脸上也尽是灰尘。她站在这曾经歌舞升平的公主殿上,满脸倨傲,声音清脆,不曾有丝毫惧怕:“逆贼大胆!”

      暮光之下,沈微却在那一刻,看见了真正的帝王之气。他停滞许久的心,像是久旱逢露,剧烈颤抖起来。

      为这个人,也为这荒唐的命运。

      魏庶冷笑一声:“今日之后,你萧家,才是逆贼。”

      朝阳公主目光越过他,看着外面的漫天大火:“我萧家乃是皇族血脉,你,不过是卑贱之人,也妄想以竖子代天子?做梦!”

      魏庶倒也没有动怒,只拿手臂上的袖缚擦了擦手中的宝剑:“公主此言差矣,魏某从不信天命,魏某只信自己手中的宝剑。可这百姓倒是信得很呐,这不,魏某就来找公主帮个忙。”

      朝阳公主目光平静:“这忙,恐怕我是帮不了你。”

      她转头,冲着不远处的沈微付之一笑:“沈大人,我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透过那高高的红墙,看到的也不过是兄长口中虚假的盛世,听到的,也不过是世人口中的虚假赞词。我多想做一只鹰,翱翔于我大萧,见着百姓万千,见着太平盛世。可我既是女子,便只是一只雀,飞不出这深宫。如今我大萧寿数已尽,这些日子,承蒙沈大人关照,若是来生,我便投个男儿身,必不会教我大萧亡于逆贼之手。”她叹息一声:“只是我大萧,终究是亏欠你沈家许多。”

      高殿之下哀号震天,萧家,已然没路。萧印回头,眸光流转,转身时裙裾翩飞,转瞬之间,衣摆处的金丝凤凰便已浴火焚身,那人影竟是纵身跃下朝阳殿,消失在城下的大火之中。

      “公主!”

      沈微从屏风后面追出,也只来得及抓住她一片衣角。

      谁都没想到,公主竟是选择了以身殉国。

      “沈微沈大人?三朝史官之后。”

      沈微麻木回首。

      魏庶原本阴沉的脸色舒展开来:“既是公主不肯为我自证,那便换你吧。”

      也正是这句话,让沈微从此困于囫囵,再不得解脱。

      魏庶谋反,权倾天下,不过是早晚的事。

      萧梁自幼太过懦弱,坐上龙椅之后更是偏听偏信,朝中宦官得势,政治机构内部早已腐朽不堪。

      魏庶乃当今丞相所诞,因出生时天降异象,被视为不祥之子,幼时被送往岭南之地,无人教导看护。

      可就是这么一个野种,不但杀进了大萧皇宫,将皇帝从龙椅上掀翻,还当众斩了他父亲的人头,将其悬挂在长安城门上三日三夜。

      手段何其残暴。

      而今是天宝元年,距离上一世此事发生只剩三年。这三年,凭他如今一个区区监事,又能作何。

      张监事!”

      眼见马车里的贵人要发怒,牙人用力呵斥了一声。

      张瑾回过神来,看见一张带着半截面具的脸。看发饰该是个女子,只是上半截脸被面具挡住,看不清眉眼,但下半截却是疤痕纵横,十分恐怖。女子一双沉静的眼眸直直和他对视着,哪怕是带着面具也能让人心生退却之意。

      “何人如此无礼?”

      马车里的人轻声责备了一句。

      张瑾收回目光,低头不语。

      那女子放下帘子:“无他,过路人罢了。”

      马车很快远去。

      早在贵人出声时,牙人便端着袖子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生怕被张瑾牵连受罪。

      如今见马车走了,这才长舒一口气,这下也不敢再耽搁,一边催着张瑾,一边骑着快马先行到了揽寿寺。张瑾也没觉得冒犯,老马一颠一颠,也算是及时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揽寿寺的典座已经等了有一会儿,见着人来,也算是交了差,连忙带着人过去签押,指印一按,典座就说起吉祥话儿来:“恭贺大人莺迁仁里,安宅京室。”

      这话里藏着掖着的是香积钱契,也就是正所谓功德。

      揽寿寺是皇家所修建的,如今由当朝宰相全权统揽,王室宗亲平日里都爱来这里陶冶性情,也算是为子孙后代积福。

      像典座这样的小和尚,一年到头也捞的不少油水。

      张瑾拿出钱袋子,捐了所谓的功德,这下就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宅子。

      典座收了银子,冲他行了个僧礼,便自请离去。

      张瑾自重生以来,还没有来过这里。

      仲夏的时节,寺内芳蕊已残,唯有层层竹叶越发深茂,前寺多是上香礼佛之人,皆装扮朴素,跪于蒲团之上念念有词,倒是一片虔诚。

      后寺则多是为贵人们修建之所,平民百姓不得进入。

      张瑾走至香火鼎前,见一旁有人算签,便停下来凑个热闹。若是以前的沈微,自是对这些嗤之以鼻,命乃人造,何苦难为苍天。

      沈微少时曾跟祖母来过此地,见祖母为了一只下下签烦扰,便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一只签子,运气不好罢了,怎能关乎命运?”

      手持签盒的和尚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只把签盒又递过去。

      沈微便随手拿出一只,仍是下下签。

      “时也,命也。”

      和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收起签就要往里走。

      他这一走,两只下下签都没了说法,祖母忙让人去追,却被一个小和尚拦了路:“老夫人,师叔只管抽签,不管解签。”

      沈微少年气盛,说了一声岂有此理,越过小和尚便追去了僧房。

      老和尚却像是早就料到,坐于桌前,桌上摆着两杯清茶。见他来,只道一句命不可改,便不再交谈。

      可惜如今老和尚已经云游四方去了。

      张瑾想起自己书的信,忍不住调侃:“倒是叫他说准了。”

      随后便提脚离开了揽寿寺。

      今日本该他当值,因着宅子的事儿,他便告了半日假,如今正好赶上下半晌。

      张瑾刚走至禄俸司门口,就见几位大人坐于堂上,见着他来,也只是淡淡的收回眼风,并不十分在意。

      张瑾对此也并不诧异。

      毕竟平日里几位大人都称得上是他的顶头上司,来往传话也都是靠着小史,并不十分熟稔。

      可眼下他有事相求,自要另当别论。

      他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挽了挽袖子,亲自将里头精致的菜肴端出,摆在几位大人中间的红木桌上,又拿出酒盏,挨个倒满。

      “张大人这是何意?”

      禄俸副司只一眼便能看出这是醉仙楼最为盛名的瑶台玉凤酒。他与同僚闲暇时也多会去醉仙楼品一品这瑶台玉凤。

      可张瑾此人最为小家子气,平日里别说是瑶台玉凤,就连烧刀子,也鲜少买上几两。

      张瑾执起酒杯,虚敬了一番:“承蒙各位大人关怀,张某才得以在这长安落脚,往日见着大人们的英姿,不敢上前,今日逢上乔迁,自是要感谢各位大人的提拔。”

      禄俸司令倒是并不多想,笑着端了酒杯:“来,恭贺张大人乔迁!”

      另一位副司也跟着举杯:“这酒可是醉仙楼的典藏,我等当然不得辜负张大人的美意。”

      张瑾跟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又招呼道:“各位大人,吃菜吃菜。”

      俸禄司将空杯往桌上一放,夹了一筷子菜。

      张瑾又替他倒满,讲闲话似的提起:“我听户部的大人说,近日黄河水患,灾民不断,各地节度使都盯着朝廷的银子,国库如今可是一点粮都拿不出来了。”

      俸禄副司皱起眉,疑惑:“这消息可是来得荒谬,我在朝中当值这许多天,怎的没听见丝毫风声?”

      前世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在这期间,他的兄长还奉命参加了一场宫宴,圣上与各官共饮美酒,宫宴上也是各种珍馐美味,甚是奢靡,并无大灾之迹象。

      可没过多久,灾民成片往长安跑,沿途饿死无数,今年的赋税还未上纳,户部早先为了赈济百姓,就已经从国库里拿出了不少银子,余下的都用在那场宫廷盛宴上了。如今竟一时无钱可拿。消息一出,不仅灾民乱成一片,城中百姓更是惶恐不安。

      灾民涌入长安,矛盾不断,整个长安动荡不安,恰逢张将军的军队奉命北上,朝中一时无兵可用,也就是那时,魏庶带兵南下,以保护圣上安危为由,在长安附近驻兵。

      可眼下张瑾细细想来,这件事怎么会如此巧合。

      俸禄司长叹一口气:“据说是为避免朝中大乱,安抚人心,圣上刻意隐瞒罢了。”

      俸禄副司这下也无甚心情饮酒了,只皱起那双粗黑的眉来:“可这水患年年都有,只节度使便能解决,为何今年还闹到了京城?”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俸禄副司闻声,饮下杯中剩余的酒,仿若是自言自语:“这堤一旦有了口子,先淹死的,就是咱们这些蝼蚁。”

      只听一声脆响,上好的酒杯被俸禄司轻轻扣在檀木桌上:“圣上指名钦点一人前往蜀地治水,这事儿原本该工部负责,可这李老儿狡诈得很,非让俸禄司批了银子,不然就在俸禄司拉个人与他同去,回来也好找圣上勾销这笔银子。可这国库都空了,我上哪找银子去,这事儿就只能拖着。可这拖得了一时,可拖不了一世啊。”

      几人面面相觑。

      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自然没人肯去。

      张瑾筹谋的,便是这个机会。

      “不瞒大人,小官祖籍便是豫州,熟稔那边的风土,正巧前几日家中来信,说是老祖母念我的紧,不如大人便把这差事交于我,也好缓了我对家中的思念之情。”

      这话说的实话。

      毕竟这里面住的人是沈微,但身子却是张瑾的,沈微虽出自京城,不曾去过豫州,可张瑾却是实打实的豫州人,作不得假。

      禄俸司令作出几分虚假的担忧来:“张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这差事奔波,又连带着危险,实在是不划算得很。你若想家,我便批了你的假,准你回家看望家人。再说我看户部交于我的籍录上写着,张大人乃是及冠后考入京城,成了京官,京官便是京中之人,你不去,也无人敢在背后编排。”

      言下之意,张瑾若不去,便平白多了一项罪名。

      张瑾心内一根弦当即绷紧。

      这俸禄司不愧是为官数十载之人,这番话倒把他架在火上,叫他非去不可了。

      他拱手拘礼:“大人,小官自愿前往,为大人排忧解难。”

      他此言一出,便是讽刺了一旁坐着的禄俸副司令,眼下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不再做声。

      倒是禄俸副司打了圆场,却是顺势把张瑾推下了水:“既如此,便多谢张大人。”

      禄俸司令生怕他反悔,当即把敕令交于他,似真似假的夸捧几句,便散了席。

      一场宴席下来,酒倒是没把人给醉着几分,张瑾却是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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