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尘影向南

18、终于可以休息了

　　“小钟，我知道你们两个人关系好。她拜托我们先不要告诉你，也是怕你不同意，怕你难过，”做工作时，李科长看出了钟晓楠此刻的迷茫，安慰道：“小赵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还算是了解她。她做出这个决定，肯定是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们也劝了她很久，她依然不打算改变决定，那她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了。她不愿意告诉我们的原因，应该会愿意告诉你。你们私下好好聊一聊，有什么困难，我们也能帮上忙。”
　　钟晓楠拿着钥匙，一脸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站在自己熟悉的工位旁，看着那个紧闭的单间门，钟晓楠突然有一种想要拎起椅子就砸过去的冲动。
　　你在想什么？你在做什么？
　　这时，王珂蕾和李芸的电脑微信几乎是同时响了一声，二人在看了内容后，也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她们看着呆站在那里的钟晓楠，沉默不语。
　　半晌，这个压抑的房间里终于有人发声：“小钟，”这是王珂蕾的声音：“过去吧，小赵一定是相信你能把事情做好的。”
　　“蕾姐，芸姐，你们知道赵颖晨辞职的事吗？”钟晓楠答非所问。
　　“我们，不知道，但是最近经常看她和别的部门的负责人做交接，还以为她是不是想调到别的部门。只是没想到……”李芸声音有些低：“这孩子也没给我们说一声，道个别。”
　　“晚上把小赵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王珂蕾提议：“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辞职了，不道个别也不好。而且，也算是给她开个欢送会。”
　　赵颖晨，你听到了吗？你这么一走了之，伤害的不仅是我！
　　钟晓楠点了点头：“好主意。我等会儿给她打个电话，芸姐蕾姐你俩先忙。”说着，便拿出钥匙，打开了这扇锁着的房门。
　　好嘛，你还真是瞒着我们做得滴水不漏，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这房间打扫得这么干净，一点东西都没留下。钟晓楠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把自己原本桌面上的东西一点点挪到房间里。李芸和王珂蕾想帮忙，但被婉言谢绝了。
　　我倒是也想感受一下你独自一人，无视身边所有在乎你的人想要帮你的心情时，你是什么感受。
　　新的办公桌堆了一桌子的文件，它原先的主人不在这里。来不及收拾，钟晓楠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人的电话。
　　“滴——滴——”随着电话忙音的传来，钟晓楠不死心地又打了两遍，依然没人接。
　　可是现在工作还在等着，只好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抓紧先把组长的活熟悉起来。以前跟着赵颖晨做了许多工作，大体上也比较熟悉，只是这是第一次独自上手，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很快也适应了节奏。
　　中午下班时，钟晓楠谢绝了隔壁组组长一起吃饭的邀请，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就前往赵颖晨家里赶去。
　　混账东西，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去到了那里，大门紧闭，钟晓楠先贴近门听里面的声音，没有声音。试着敲了敲门，也没有应答声。
　　你在干什么？钟晓楠情不自禁地攥起拳头。你去哪里了？

　　赵颖晨不是听到敲门声而故意不理睬，她此时真的不在家。在钟晓楠怒气冲冲地从单位来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坐在河堤边的长椅上，手里握着一沓纸单，眼神在河面上飘忽。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身上的衣服也逐渐轻便，只是脸色依旧一片怕冷似的苍白。
　　如果，按照以前的计划，我该从这里跳下去吧。赵颖晨微微垂下眼，自问。
　　可惜呀，你这个人太容易受到影响了。她又默默地对自己点评。
　　平时几乎不会想这么多，今天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情的时候，她不禁又开始回忆那一天，对她下了审判的那一天。
　　那时候赵颖晨转正已有两年了，工作愈发如鱼得水，即将晋升的李组长明显是打算把她当作下一任组长来培养的。过去的伤痛，真的就要过去了，都会与我无关了。
　　但是有个问题难以忽略。工作不久后，右腿总有时不时疼的毛病，赵颖晨一直认为是年少时穿得薄造成的后遗症，也一直没有在意。可是现在这疼痛越发频繁和剧烈，有几次突如其来的痛都让她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去。但她不动声色地撑住了，只有晚上回家的时候才会放肆地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明天是周六，得去医院查一查，开点活血化瘀的药。她心想。
　　结果，一次简简单单的检查，变成了一个复杂的流程。
　　最后，她与医生相对而坐。
　　“癌症……吗？”赵颖晨看着医生展现给自己的X光片，看着他指着自己膝盖上的一块阴影，一时语塞。
　　“尤文肉瘤，晚期。”医生是个年长的男人，他看着这个眼神落寞的、孤身前来看病的年轻女孩，心生不忍：“这种病，不算少见，加以治疗，有恢复的可能。当然，也有复发的概率，但是只要……”
　　接下来医生说的很多话，赵颖晨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右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它这么不争气了。
　　“总之，小姑娘，你还是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尽快住院手术吧，还有后期的治疗，都需要安排。”最后，医生如此说道。
　　赵颖晨抬起低下的头：“医生，可以先开药吗？”
　　“开药？你这个情况，保守治疗是起不到作用的，你得……”
　　“没关系，”赵颖晨摇了摇头：“不需要治了。”
　　从业这么多年，医生鲜少遇到这么干脆而坚定的患者。他一时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平静的目光。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还这么年轻，别这么舍得。”
　　可是没能劝得动这个倔强的人。最终赵颖晨只是提了一大袋子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我下定决心，在单位干满服务期就自我了结的时候吧。赵颖晨无意识地翻着手里的病历单，想着。
　　没想到真的能活到服务期满的这一天。
　　确诊以后，赵颖晨平静的让她自己都惊讶。没有恐惧，没有无助，没有感慨上天不公，除了需要定时复查，以及遵循医嘱吃药，她的生活没有任何的变化。
　　某个周日上午，单位临时有些事，她便急匆匆地赶去处理，等到处理完已是傍晚。她走在街上，打算吃点饭再回家。然后，她在一家理发店前停住了脚步。
　　剪发时，她全程垂着眼，不看镜子里的自己。
　　最后，理发师轻声问道：“妹妹，你看这个长度可以吗？”
　　赵颖晨闻声抬头，看着镜子里中短发彻底变成短发的自己，展现出了一个过分标准的微笑。
　　她微微点头：“可以的，谢谢。”
　　从此以后，这个微笑的面具便戴在了脸上，再也没有去掉过。面对刁钻的领导的时候，她平静以对；面对一些同事的排挤，她一笑而过；面对繁重的工作任务，她不动如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平静地度过自己给自己限定的五年时间，最后以自我了结的方式结束，不给这世界带来更多麻烦。
　　直到那一天，她看到科长发来的，即将到来的新人的简历。
　　那是自己曾经的友人，钟晓楠。

　　我有多久没有内心有过如此大的波动了呢？即使已经过了那么久，我依然在耿耿于怀吗？应该已经放下了吧，现在的自己生活好像也没有太差。
　　可是她依然看着电脑屏幕许久许久，看着蓝底证件照里那个女孩子熟悉的五官但陌生的神情，以及这过于耀眼的履历和自己周身并不算舒适的工作环境，她经历了什么呢？这些年又都过得好吗？做出了来到这里的选择，出自于什么样的契机？下次见面时，我该如何面对她？
　　赵颖晨没有意识到，尽管自己已然经历了许多，但是由于年少时有太多未诉诸于口的遗憾，有一部分的她，也留在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此时扰乱心智的，正是这一部分的，大概永远也长不大的自己。
　　不知道怎么准备、怎么面对的话，干脆装作没有提前知道钟晓楠要来的消息吧。也不知道她讨不讨厌自己，到时随机应变便好。看了她的样子，交流过后，大概也就知道她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了，也能选择更合适的交流方式了吧。
　　而且，好像并不是很希望被她讨厌啊。
　　于是不知不觉间，新人报到的那一天便来了。那天她站在办公室门外，听到了门内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与其他员工聊天的声音。她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打开门。里面很热闹，晓楠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健谈，但总体氛围还算是愉快轻松，她不想、也不敢轻易打扰。那么就多给她们一点时间吧，再让她们聊一会儿，多聊会儿……
　　几乎是见到钟晓楠的一瞬间，赵颖晨就意识到了她的状态不对劲，大概是正处于极度的焦虑之中，想必与这些年的经历有关。在她单独与自己交流过几次后，便对她的经历有了大概的了解。几乎是想都没想的，赵颖晨下定了决心：我要拉她一把。原因呢？不知道。也许是不忍心看昔日的好友一直迷茫下去，也许是不愿意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女在生活中逐渐沉沦。

　　两个人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这些日子，好像是比较开心。没什么大变化，但整个人的心情会时不时莫名地飘忽一下，也许是有了期待的缘故吧。就这么平淡地生活下去也很不错，只要，自己身上没有背负这么个绝症。
　　赵颖晨已经极力不把它放在眼里，可是每况愈下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该放手了，别陷得太深。她无数次与自己对话：再等等，再等等，我好像有点舍不得了。牵挂的人已经成长起来，已经走出了阴影，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呢？可我还是想再等一等，没有什么原因的，我想再等等。直到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痛得起不了身，她终于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你会难过吗？赵颖晨坐在长椅上，心想：一定会的吧，朋友不告而别，想必心里不会好受。但你会有光明的未来，你会遇到过我，然后忘了我，你会拥有自己想要拥有的生活。
　　把一切都交接，我就可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