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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改道 ...


  •   除开第一晚宴席,纪阳倒是中规中矩,再也没有提过什么入股行商,只安排了鉴文赏景之类的消遣。
      沈见怀这十年间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滦京城外十几里远的石山定嘉寺,目的竟还是求医。这一路无论做什么,对他来讲已是奢侈享受。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来自滦京的“关怀”渐渐多了起来。
      进入七月后,暴雨销声匿迹,两仓水患和定波侯的脾气一样,来得急走得也快。所幸河水只是满当当的冲入海,没有冲垮堤坝,也就不至于引发百姓流离失所。
      那头缓过了劲,他这头就被惦记上了。
      傅卫成半路撂了挑子,而纪阳又是个滑头,鸿文帝的小心眼蠢蠢欲动,三番五次传信要关照世子身体,意在催促他们返程回京。沈见怀从善如流,在七月底结束巡河,启程返回滦京。
      回星大约是回忆了一下来时的伙食,深感将面临近一月吃不到佳肴的遗憾,上路前一日硬是塞下了三盘烧猪肘。
      于是才不到半日,就开始跑肚子,折腾了五六次,人都虚脱了,恹恹的趴在沈见怀座前睡觉。
      牧野揣着消息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自家世子爷为了给小侍卫腾地方,整个后背都贴在车壁上,防寒用的虎皮垫子还衬在回星青白小脸底下。一时间不知道时该先谢罪还是先把这小子踢下马车。
      沈见怀示意先说事,他才将一口气吞下去。“主子,有消息了。王爷平安,说一切照旧。”

      八月初二,滦京收到一封来自积云关的快马奏折。
      倒是无关战事,而是老帅裴正庭七十寿诞将至,自称伤病入骨怕是熬不上几年人寿,听闻沈见怀恰巧差事已毕,请旨鸿文帝让世子改道至积云关,如此便能得见外孙一面,以了却这十年牵挂。
      饶是中枢一众臣工都做惯了夹心馅饼,也对着这封折子搔首挠头熬了半宿,最后决定将它夹在第二日议事单中间,这样既不那么显眼,又不能轻描淡写。眼见朝堂上又有一场论战。

      清芳殿里,周太后约了长公主来看石榴花,聊几句体己话。
      “见怀这几日应该已经到同安了,你回去之后再替我多一句嘴,让大师千万把药备齐,到了北境军医倒是不少,可谁也不清楚见怀的状况。
      “这前边还没吵出个分明,您就急着要把人送到积云关去,我看还得有几日消磨。”长公主身上雍容和天真的气质皆存。
      她随手摘几朵花捏在纤长指尖,石榴花无甚味道,就是颜色鲜艳极了。蕊瓣摘下来拓几张花笺倒是不错。
      长公主并不是周太后亲生女儿,算起来是姨母。
      周太后和先头早逝的昭德皇后是亲姐妹。昭德皇后生下公主沈济语没两年就去了,那时候建安帝不过而立之年,很是消沉过一段日子。
      周家的老侯爷一心要在后宫占个位子,看她和姐姐长得有八九分像,便塞到了滦京来。
      建安帝许是念旧情,对她很好,但也忌讳周家。滑过一次胎以后,建安帝便不肯再让她生育了。后来陆续将并两个出身低的皇子都养在她跟前。
      没成想奉瑞八年一场春猎,一下子没了两个皇子,又褫夺了一位,剩下四皇子和五皇子竟都是她养着的,白白捡个太后。
      “安源这些年哄着你闹,吵架的本事也该提高一点了,那些老东西他还收拾不住?需要我出手啦?”大司马历来是把长公主当女儿宠,已是举朝皆知。
      “昨日下朝,安源就直奔校场去射靶子,到了晌午撒完气才肯回来吃口饭。估计是吵得凶呢,只说让我等两日,他一定能吵嬴。”长公主只笑,并不放在心上。
      她这个哥哥外强中干,以为手里捏着世家就能打擂台,这群人里面做事的能有几个?留在身边只会坏了心。
      “我也想不通,他把这孩子拴在京城里有什么意思。小五和云珠两人已经走了十年,我常梦见他俩骑在马上朝我挥手,托我把见怀照顾好。”
      “可不是,他俩还在时就老偷偷去玩,孩子撂下不管,只让我们操心。”长公主笑容里藏了思念。有时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和小五分明不是一母所出,但却胜过天家许多亲姊弟。
      “没办法,谁让我们都没孩子呢,多一个牵挂也好。”周太后对于此事从不避讳,当今圣上尊她一句母亲,不过是因为有先帝的安排。
      “这倒也是,咱们等着吧,今日兴许就有结果了。”长公主摘了一篮鲜花,琢磨着拿去晒。

      前朝依旧在吵。
      “且不论裴大帅功绩如何,此事其实并不复杂,只是祖父思念外孙,以求见面而已,既然世子也提早结束了巡河,完全有时间再去一趟积云关。”大司马傅安源出身尊贵,也无需站队,一上来便求鸿文帝准了这道请旨。
      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便隐瞒身份混在锦州守备军中做裴帅的粮草兵,和裴云息还有早逝的端王都是一起滚过草窝睡过硬榻的情谊。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近半数武将都紧随其后,他们或是听着裴大帅的名字长大,或是受过镇海军恩惠。
      “老帅还从未如此温言软语过……”
      “可是,世子身体本就……”
      嗬,拥附长公主和周家的宗亲也在察言观色。
      鸿文帝端一言不发,冷眼看底下一众臣工唇枪舌战,已经吵了三日,他的这些肱骨大臣们都各怀心思。
      站在端首的李复卓依旧执着把旧拂尘装神弄鬼,像是被灌了哑药,无论如何明示暗示就是不开口。
      韩家是放在锦州的一步探路棋,韩瑞这些年立在吏部,倒是演活了一幅勤恳本分忠厚老实的模样,无论说起什么,抬头便是一句不要慌,余下皆是废话。
      他弟弟韩骐在锦州的位子上快呆满五年,去年起便开始筹谋着滦京的空余位置,也是个受不得苦的。
      再往后看,丰临安老得快要朽了,现在户部掌事的是他大儿子丰同远,这会在和韩国公那不成器的儿子打眉眼官司。
      都是些什么丢人现眼的玩意!
      居安候唐荣站在一众武将堆里显得格外眉清目秀,他迎上鸿文帝有些热切地眼神。
      终于开口道:“每年秋收前后素有狄人来犯,此时世子去积云关大营有些不妥。若是无战事便罢,一旦交战那也不是王爷能担保的了。虽说世子是大帅唯一的外孙,但陛下更是亲伯父,倘若世子不虞,怎么向故去的端王夫妇交代。”
      丰同远这会儿倒是顾得上附和了:“就是,再说今年三月太后寿诞之时,还专程着人慰劳裴帅身体,当时积云关还报大帅尚能拉得动二十石弓。”
      段沛恭是个暴脾气,一步逼到了丰同远跟前。他的女儿嫁给裴大帅做孙媳妇,最听不得有人泼污水。
      “丰大人此话就难听了,难不成裴老帅为了见外孙一面还要装病欺君不成?”
      “段大人您别急,丰大人倒没有说错。” 韩瑞一斜身插到两人中间。“只是三月到八月,也有半年时间,保不齐裴大帅就……”
      “就什么!”鸿文帝面上带了寒意打断他。朝臣们纷纷下跪噤声。
      这个蠢货!

      大缙建国不过百余年,边境纷争就没有彻底断过。裴家世代从军,祖先在乾武帝时期就是锦州守备军的千户,族中能活下来的孩子,都靠着血肉之躯和狄族人对垒过千百次。
      到了建安帝时,裴正庭已是守备军副统领。
      大顺十二年秋,狄人骑兵南下。彼时锦州就是西北门户,一旦失守就有亡国之虞。统领畏战一心保命求和,竟然在阵前同意交出全部粮草,裴正庭怒起率兵反攻,将狄人拒在城外,坚守了两个多月才等到朝廷援军,一战成名。
      大顺二十二年,裴正庭已经不满足于锦州的城墙,带着五万人将镇海的荒漠都屯成了军田,扎在大缙和狄人的中间,随时准备交战。
      再往后的奉瑞二年,裴云息长到了及冠,接过父亲交给他的骑兵,
      举将大缙的国境线向西北推进了百余里,将积云关和秀贺山一带纳入版图,这是前朝鼎盛时期都没有涉足过的疆土。
      这片土地上新设下三郡,分别是积云关、镇海和阅海。这三郡和松北连成一线,构成大缙新的北境线。
      建安帝要为父子二人表功,一则将二人画像请进了百将台,二来封裴正庭大帅,可调动镇海锦州和青渡三地驻兵。
      原本这已经是皇恩浩荡。
      奉瑞五年狄人卷土重来,再袭积云关。一场大捷证明了裴云息的天才,又把裴家声势推至鼎峰,一时间镇海如履薄冰。
      建安帝雄才大略,并未在意朝中阴暗的论调,仍旧将裴云息封为镇海王,将大缙北面一线全权交给裴家。但是不可否认,此战之后,裴家封无可封。
      好在积云关大捷中还有皇五子沈济安和傅安源的身影,为平衡裴家,封沈济安为端王驻松北,和镇海相守相望。傅安源为禁军统领,领京畿七万军。勉强还算是有军权握在皇室手中。
      乾武帝时将才济济,建安帝时已开始凋敝,到了他这里,武将竟然两只手都占不满,更别说拔了尖的都是从镇海军中出来的。
      韩瑞的话是捅一众武将的心,也在打他的脸。
      因为这句保不齐,朝堂上炸开了锅,武将文臣之间推推搡搡,唇舌交战。最终以鸿文帝“体谅裴老帅拳拳之心”做了了结,鸿文帝还是在这份奏折上批了准字。

      “陛下息怒,纵使朝臣不解您的心意,也万不可伤了龙体啊。”洪太监躬身跪在桌案前,悉心为鸿文帝醒茶。
      其余内侍宫女们一丝声音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将四散的摆件残片拾净。又用手掌一寸寸地拂过四角绒毯,以确保没有碎片。
      “洪仁你说说,他们怎么都不知道朕的难处?他们只看到裴正庭父子的名字竟然就两股战战,我看都忘了谁才是他们的君父!”
      “您是咱们大缙的主子,那百官百姓哪能从您的位置去思考呢?”洪太监将醒好的一杯浓茶端送给皇帝,跪坐的姿势一点都没变过。
      “今日大人们在前朝吵的那般凶,您实在生气就揪出来一两个略施惩戒,可别气坏了龙体。”
      鸿文帝喝了一口浓茶,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哪有你说的轻松,为这等事情惩戒大臣,传出去更是不成体统。”
      在这宫里呆了几十年,从鸿文帝还是皇子时,洪太监就随侍左右,他太清楚鸿文帝这怒气由何而来。
      若只是祖父思念外孙倒并无大碍。只是这个外孙是端王独子,先帝亲赐表字,背后有松北军的旧属和四十万的镇海军为盾,这个孩子但凡想要什么,就是血雨腥风。
      洪太监想,皇权其实有时只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风筝,不用狂风暴雨,只需要一点点偏移,就使人粉身碎骨。
      “让居安侯来见朕。既然韩骐想回来,就遂了他的意罢。”过去许久,鸿文帝阴暗的声音传到洪太监耳中,打断了他的思绪。

      唐府里,所有的台阶都被改成缓坡,茂盛的树木将前后院都围抱其中,树影婆娑中,青鸟鸣啼。主人家每日晚膳后都会推着轮椅看看园中景致,今日也不例外。
      轮椅停在一池残荷前面,身边跟着的哑奴朝人飞快比划着。
      “知远,你知道吗?这人老了着实有几分可怜,连脑筋都有些转不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帅若是真想求个什么,十年前就不会放见怀入滦京。他手里那点小打小闹也就能多安稳睡两个时辰吧。”
      唐持定朝着池水说话,但没有人回应,仅有风声穿过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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