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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停马镇 ...

  •   锦州几十里地外的停马镇,初家设有一处铺子。外边看起来是个小门户,实际上主宰着上千两银钱的货物交易。
      荀掌柜是伙计出身,年轻的时候跟着初老爷子在镇海的荒漠里吃了不少苦,老东家体谅他,让他管着锦州、积云和镇海三处的皮货生意,每年按规矩要给本家交一次账。
      胖乎乎的掌事捧着一沓牛皮包的本子疾走两步,老远看到一个背影就开始弯腰,深秋穿的都厚实,侧面看像极了门口趴卧的石狮子。
      “二哥儿,上月从松北拨过来的账已经结了,您路上带着先看,还有点....”
      “荀叔,那天我大致过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剩下的簿子您留着核对就行。”
      檐下的少年是初寄酒,初记历年来年纪最小的一个掌事。他回过头,手里捏着的青玉珏松开,随着转身在腰间荡出一道虚线,把窄的腰线衬得更加单薄。
      荀掌柜在台阶下站定,手里接过伙计呈上来的风袍,顺手将账簿也夹在其中,都递给少年人身后的侍卫,同时絮叨的话头也没断:“不能坏了老爷的规矩,这个月的赁钱虽说要抵了牧场走马的开支,但是眼见还得继续填呢,一笔笔得留备。”
      走近处才发觉少年人身量又长了寸许,青白的下巴颏锐利的像能扎透戎毯,脖颈子露出的一小段也跟小白葱似的。冬日里大家都裹着几层衣服,少年人身上也不少,一件银鼠色嵌银的裘衣底下还裹着素月白的长袍,就这样也还是细长的一条。
      掌柜的不由又张了嘴叮嘱道:“阿柯,多带点肉干路上吃,二哥儿这光涨了身量,怎得饭吃了不长点肉呢…….”
      陈柯好端端被塞了一满怀东西,原本冷冰冰的表情也有点无奈,背着主子耷拉下眼,“荀叔,去年冬天您也说了这话。照这架势,咱铺子不用旌旗杆子了,把爷扎门口就行。您肉干也别带了,全让二叔喂了他的猫。”
      “哎?我竟不知二爷也来了,明觉可是……”
      荀掌柜茫然地转向马车,话未说完。
      陈柯话没完,小撮还沾着口水的瓜子皮被准确的扔进衣领,他缩着脖子也没意外,转身去马车另一边候着。
      车辕上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长腿青年,一打眼就透露出富贵公子相。通身没有金玉器物,但都胜在细处。
      腰间别着一皮囊,裹着的物件寸手大,像是一只小笛子,袖口和袍角纹着滦京城流行宝相花纹,鹿皮绒面靴子用耐磨的厚底,脚边一地的果皮,可见罪魁祸首就是他了。
      他拍拍手中果皮屑催促道:“阿玉你还走不走了,再迟赶不及吃饭了,我等着孙老六的梨花白呢。”
      说话间一只小黑猫从风袍领子处钻出来,这猫通身都是黑的,眼睛铜黄色,只有耳朵尖上有一撮白毛。
      猫和主人一个样,刚钻出来就懒倚在车辕上,打了一个呵欠,闪过满嘴尖利牙齿,冷冷看着门口这几人。
      少年人叹一声气,最后朝荀叔作一揖,“劳烦荀叔,此去明年才能再见,大家保重,都把家里顾好,我和二叔这就去了。”
      荀叔和伙计赶紧侧身躲开,不敢受礼。
      初寄酒几步走到车前,先把长腿青年连同猫都塞进车厢,然后也跟着钻进车厢里。
      一个呼哨,两匹马没有一点磕绊,立刻就跑了起来,后面的三架车也纷纷赶上,扬起一阵烟尘,从停马镇往西北方去了。
      荀叔望着这队车马走远,还守在门口,心里琢磨这次怕是和以往不太一样。

      马车走的又快又稳,陈柯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只需轻拉着缰绳。看着跑在前面的两匹马心里起了点心思,朝车厢里喊话:“二叔,这批马真的只留了六匹吗?驯得真是好。”
      “那可不,六匹都要了阿斐的命,剩下的马他已经命人转去秋场了。”一听已经转场,陈柯便瘪了嘴,低声骂了一句“抠门鬼”。
      车厢里的叔侄听闻相视一笑,两人轮廓有神似之处,但是少年人皮肤要更加白皙,眉目也深刻的多,是个典型的异族长相。
      “来吧二叔,趁着在路上,咱们刚好说说军械的案子,阿爷又催我了。”少年敛了笑,将牛皮包着的账簿摊到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又从角落拾出两个碗子添了茶水。
      初明觉嫌弃的推开茶碗:“老爹接的活,咱们俩跑断腿?他可真是,去了璧山这些年,还操心锦州的事儿。”
      “阿爷是念旧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接的差事。军械这么大的事儿,他老人家晓得了就一定会管的,更何况咱们家走货和军械押送的路线几近一致,每年都能打照面,只是顺路帮着找点苗头罢了。”
      初寄酒喝下一口茶,感觉快要干裂的身体稍稍补充了些水分。每次来北线,他都打心里佩服师父一呆就十几年。
      对面没说话,初寄酒也没在意,所以就没发现他二叔沉郁下来的表情。
      他继续道:“我先说说路上的情况。我和陈柯在同安等了半个月有余,才跟着押运队出发,全程都是油布遮盖木箱,木杆一类的统一扎捆在队尾。也看不出来哪辆车押着大型器械,禁军规矩严,没有什么耽搁就直接到了,路上几乎没有换军械的可能,一来是车辆多且沉,要换军械得买通整个押运队,但就我了解的,军械队是从禁军和同安守备军中临时抽调,实施起来不容易。二来,根据递来的消息,残损最多的是弩箭和棱刺,这类武器都是从滦京库里出的,所以我疑心是根源上就被动了手脚。”
      小黑猫的背脊弓起开打了个哈欠,初明觉摸了摸算是安抚它,两条长眉皱起说:“虽然和你的路子不同,但也可能殊途同归。当初我是寻摸着,这军械残损再多,也得用铜铁去打不是?现如今九成的军械都从如东拿料,所以就先去了趟西川府。”
      他家二叔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是个天生的生意人。性格洒脱又讲道义,无论在哪里都能很快找到一堆朋友喝酒。
      少年人听到如东,挑起眉毛笑话他:“哟,颜家让你进门啦?”
      初明觉被侄子取笑已经是常事儿了:“如东又不是他颜家的,我就不能去找肖二吗?”
      咳嗽两声继续说道:“我和肖二吃酒时,他告诉我一件怪事。肖家前年转手了一个矿,大料基本上采尽了,剩余小料他们也看不上眼。按照肖家算的,那个小矿再能采个两年顶天,但是三年过去却一直没有停用,时不时有车队从矿上出去,肖家疑心自己看走了眼让人捡了漏子,就让家生铜探子偷着下了几次矿,回来的人一口咬定确实没东西了,新东家就着老矿洞也没挖出来什么东西,洞坑里仅有火药的痕迹,矿机里也只有点碎铜,卖不了价钱。”
      初寄酒一手翻着账簿,一边分神听二叔的情报。
      “肖家的铜探子都是家生子,几代人都干这一个营生,他们说没东西了不会有错。照这么说,有人借着如东矿料的幌子,在做一些事喽。”
      “另外,如东的镖局多了一个,还占了四成的量。”
      少年人勾起一只笔在账簿上标注一笔,开口问道:“添新面孔得颜家点头,二叔和颜伯牙可有见上面?”
      颜伯牙是颜家这一代的掌权人,和二叔相识也有十几年,脾性相投,总像两个小孩家家酒一样闹矛盾,下次见面便又雨过天晴。
      “颜伯牙是个死心眼,我还没到西川府,他就贴了告示出来,上书‘初明觉与猫不得入颜府’,我只得先去了矿区,在那灰头土脸苦了一月有余,连澡豆都得数着用,回头你得给我拨点辛劳利是。”
      如东州有四郡,西川是如东首府,其他四郡在山峦之间,都是矿区条件自然不甚好。
      初明觉说的多了,便忍不住喝了一口茶,立刻吐出来嫌弃道:
      “阿玉,你这茶也太糙了,好歹是初家的少爷,管着这么大一摊营生就不能喝点好的吗?”
      “比不得二叔你,阿爷每回看你的账簿子都得先含一口老参。”少年人还是端着碗子不时抿一口茶,动作和品尝上好的明前并无二致,看得对面人心生佩服。
      “嘿,你二叔我不说风流倜傥也能称得一句英俊潇洒,颜伯牙不让我进西川,可他婆娘不忍心。”初明觉俨然不觉有愧,将鬓角一抚很是自得。
      “他婆娘同我商讨了半日滦京城销路最好的香粉是什么配方,最后才透个底给我,这个新面孔能独占四成是因为他有仇大师的手信,还是仇大师的侄孙。当年为了探矿脉,大师的老父和妻子都埋在了矿坑里,因着这身份,全如东都得给他脸面,四成镖不算什么。”
      账簿很快到了头,少年听闻这话终于抬了眼。他的眸色不同于常人,在光下泛出明显的浅金,和大漠暖玉一样色泽。
      “仇大师?仇大师在西川府还留有亲眷?”
      “确实是有的,听闻早年仇大师家眷都在山上探脉时,他的四叔还在衡阳,后来听闻阖家填了矿坑,就和仇大师绝了来往。不知怎的隔了这么些年,他的子孙后代想来过得不甚好,否则怎么会求了仇大师的手信来走镖。”
      说着话,初觉明没忍住又吞一口凉茶,顿时眉头皱得能夹死虫子。
      “二叔你不觉得很怪吗?仇大师的侄孙和采不出铜料的矿,这些和军械案子同时出现,甚至还出现的这么合情理。”
      “是很怪,但他们不是一起出现的。仇大师的侄孙回如东是十年前的事情,起初在西川开武行,他们仇家都是铜铁脑袋,生意差的连宅子都抵了出去,最后只能走镖,这事西川府知情人很多。至于那个废铜矿,新东家本就是如东人,之前专门接清矿的活,所以买下小矿也不足为奇。”初明觉似乎想起什么,但是念头一转,没有再开口,初寄酒也没在意。
      马车速度很快,车帘被风掀起,少年人耳朵和眼尾都被寒风吹得发红。盘坐得久了腿有些发麻,换了坐姿靠着车壁摇晃。
      开口问:“二叔,你在滦京经营多年,对军械的整个环节可有了解?”
      初明觉答:“军械一事,涉及采料、定模、制造和运送这四个关窍,分别说来就是如东采料,工艺局定模,同安军械库制大型械,滦京军械所造精巧兵器,两个军械所汇总后由兵部协调南北衙守备司和禁军,每年分春秋两次,再运送至镇海、松北和两仓三军。”
      “于细处呢,门道更多。所涉及机关有工艺局和兵部,至于牵扯的世家,现在主要是居安候和韩家在里面捞油水。”
      初明觉捧着凉茶沉默了许久,初明觉知道,这孩子自小跟在老爹身旁学习,小小年纪早就不显情绪。
      于是示意道:“怎么?我们阿玉想到什么了?”
      浓长的眉毛攒起来,低声说:“我是在想,居安候那边只怕要费些劲,这个回滦京再议。现在还有一个节点在锦州,这是韩家人的地盘,但是他们怎么敢?镇海军出了事,于韩家来说更是逃不脱,似乎也不对……”
      初明觉朝后一躺,大有万事不理的架势:“想不通就别想了,锦州这一头还有你师父,他已经安排妥当。锦州宴,秋夜月。咱们去看看韩家有什么好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俩主角还有一章相遇,目前还是两条线查案阶段,稍微有点慢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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