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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穿云箭 ...


  •   初寄酒的肩膀在入积云关之后才真正处理妥当,这里是军镇,大夫不少,商贸却不发达,初家在这里也是马匹和皮货生意为主。稍好点的酒楼午后就没有空房,裴家本就不大,牧野不愿意再去,只遣了回星送主子。一伤患一劳累,都不想折腾,最终找到一处小旅舍住下。
      衣服还是从锦州出来时穿的,折了胳膊之后不便洗浴,只能将就着擦把脸,他也不是真正养在家里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受人钳制的情况下还算得上舒适。就是赶路赶得急,除了沈见怀起着热睡了大半路,他们三人几乎不曾合眼。草草吃过一顿,又盯着牧野送了信回去,初寄酒就裹着毯子囫囵睡过去。模糊之中他感觉回星回来了,跟他挤在一处,还有些暖和。

      裴云息听说外甥到了,便赶着从校场回来吃晚饭,连甲胄都未来及取下,被妻子拦在门口,数落他身上沾了汗臭。他从外边打量沈见怀,比在滦京时多了许多精神。
      去年各军将领回京述职,见过舅舅一次。但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滦京,镇海王不能空手回去,要和兵部、户部、中枢挨着打几圈嘴仗,要粮草、要军饷、还来要人。为着扯皮,行程安排得尤为匆忙,沈见怀都没发现他已经生出些白发。
      裴家人不多,舅父和大哥多数时候都在大营里,难得人聚齐一次,舅母置办了一桌菜和肉,铜锅架在明亮炭火上,咕嘟嘟的滚着,白气升腾起来扑在面上,是一股家的味道。
      “不妨事,你帮我拔掉就行,我呀,在娶你舅母之前连胡子都懒得剃。”裴云息拍拍他肩膀,带着人上了桌子吃饭。
      “你剃不剃谁看,阿絮不一样,原本就是一顶一的俊,只是太瘦了,咱们积云关别的没有,牛羊保够吃。听舅母的,你舅舅连借口都拟出来了,就安稳在这里过个冬天。”说着话,沈见怀碗里已经堆起一座山来。
      “舅舅舅母,外祖可还好?”沈见怀未见到外祖,想起递给滦京的折子,心里不安。
      裴云息知道他想的什么,安慰道:“你阿爷和二哥这几日都在马场,一到新马他准得看看。你放心,他身体好着呢,别瞎操心。你身体还没好彻底,明日等修仪回来再带你去,老头厉害着呢!”
      舅母笑着拍拍肩膀:“今天你先休息,马场好玩着呢,让你二哥带你逛逛。”
      沈见怀放下心来,裴家孩子少,大哥裴修仪已经能独当一面,成亲后就常年驻在东面的阅海关,和松北隔着戈壁滩遥遥相望。二哥只比他大几岁,还在镇海军中历练。

      从嘉裕五年的冬天以后,沈见怀都没有这么舒心过。
      那年他原本是跟着父母回滦京过中秋的,和每年一样,呆过九月第一旬就返回松北。因为赵叔叔伤病复发,父亲特意求了旨意,安排在温泉别苑中小住了半个月才动身回家。
      那年的雪下得太早,也太大了,等沈见怀从高热中醒过来时,才知道父亲已经亡故。一众人从松北折返,要扶灵回滦京将父亲陪葬在建安帝旁边。
      母亲出身将门,跟着父兄和丈夫在战场上征伐,比寻常女子见得生离死别要多,虽然丈夫新死,还有十二岁的儿子可以支撑,她除了眼眶通红,言语不多以外,未见有什么异常。所以没有人能想到,端王落葬入土之时,她会自绝。
      等外祖和舅舅接到消息赶到滦京时,已经过去两月有余。春末时节草长莺飞,沈见怀日日在入京途中的送客亭里,形单影只眺望着北面,寒症便硬是拖了下来。
      在父母相继逝世的两个月里,他明白了许多道理。就算父母亡故,他仍旧姓沈,裴家人不能带走他,四十万镇海军是为守卫大缙而生,他不能让外祖和舅舅难做,也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他主动求了祖母和姑姑,安置好端王府的一众人,带着牧野和回星住进了皇宫。
      从始至终,裴云息对着妹妹妹夫新砌的墓碑,说不出一个字来。大帅白发人送黑发人,反倒比儿子看得开,离京时拉了外孙的手问他打算,对于沈见怀留在滦京的决定毫不意外。
      再往后,是漫长的九年。北境每隔半旬便寄来书信,里面有时夹着药方,有时是不知何种鸟类的羽毛,冬季会有炮制过的狼皮,春天是长在马场边的花,夏天还有新生小马的鬃毛。
      都说行军打仗之人杀伐狠戾,只有沈见怀知道,他们的心有多软。

      晚饭吃罢,裴云息从书房搜罗出来棋盘,要对上几局。
      沈见怀执黑,快速起了个双飞燕,裴云息一边捏着白子估量后手,一边问:“阿絮,上次信上没有细提,你既然出了滦京,却为何说还要回去?”
      镇海王打仗布兵多有妙着,棋艺却着实不佳,沈见怀不着急,手指间翻腾着小棋子。
      “嗯,出来查到线索,不回去岂不是白费了。”
      裴云息叹气,总算立下去一子,说:“军械的事情不必急,若是单靠着朝廷拨下来的那些对付狄蛮子,哪能打得了那么多场仗。这三关四十万人口,总还有别的路数。”
      “明日牧野换了马回来,刚好将东西带过来做个比对。军械事关四军,我托朋友探了平仓,怕是和镇海相同情况,终究还得是在朝堂上了结。”
      “嗯,好在残损最多的不过是些扒勾、臂弩、花头锤一类,倒不会真的要命。我春天托你查探,是因为数量实在巧合才生了疑。”
      听得此话,沈见怀抬头问道:“数量上有何异处?”
      裴云息再落一子说:“不仅是种类不要命,数量上不多也不少,残损的恰恰巧巧是三成的份量,若是放在长枪、刀戟之类的常用的武器上,就是大事,但对于小兵械,既不会引人注意,又不会真的造成什么影响。要知道,光是从同安运送到北境,若是遇上春夏之交多雨时,半途中的损耗也有一成。”
      沈见怀参与过工艺局的事务,这些路途中的损耗再加上残损的军械,确实还不到影响行军的地步。
      “如此说来,无论是中途调换,还是制造时的故意,即便当中有何居心,都并不针对镇海军。”
      裴云息点头说: “对,中途换军械,一则难度太大,二来这点损耗不会影响战局,我始终没有想明白的就是这个。但若是从同安军械库出的问题,却要更麻烦一些。制造军械的每一个环节都要反复查验、印模,材料的些许不同对于老手来说太容易辨认了。谁能有此能耐,在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军械库连同工艺局,有这个本事的不多。”沈见怀一边说一边快速定住一角,心里起了些波澜,这样的人确实不多,他还恰巧认识一个。
      裴云息继续道:“不仅得有本事,总得有个由头。四军之中,我们和松北主力在骑兵,平仓军和白沙军是要靠步兵作战,所以军械一事,目标应当不在北边。这也是我同你说不必着急的原因。更何况,陛下只想求稳,这些年镇海军回回要钱,都得驳回来几次。原先靠着锦州,其实没有这般紧张,现在三个军镇的人都要吃饭,我看着到处都是张着的嘴。中枢说要减人,真是些糊涂蛋。左克拉比我大十岁,可他的儿子还多着呢!”
      沈见怀说:“银钱一事,不仅是镇海军要不来,巡河前为着往南边派粮就吵了些时日,中枢王臻之舅舅可还记得?我临行前还听他说起户部,一年年下来国库依旧是空的。”
      裴云息搁下棋子叹一口气: “我记得他,去年我在兵部差点打起来,还是他拉住我的。世家权贵……这些事情提起来就生气,不如我去痛快跑一圈马。”
      说起世家,沈见怀想起一事:“对了舅舅,途经锦州时,我遇到有人也在探查此事。和韩骐只怕还有些关联。”
      裴云息问:“韩骐?此事镇海军中知晓的都不会超过一只手,你可知道是谁在查?”
      “是个柔然……”
      话没说完,沈见怀就见舅舅脸色一正,捏着棋子疾步出房门,他不明所以地跟到门口。
      裴府是建安帝下旨设立积云关那年所建,平日都在大营之中,所以宅子并不算大,只有三进院子,他们就在一进的东厢下棋,踏出去便能看到府门站着一人。

      来人隐在门廊的阴影处看不清面目,只有袍角在冲进来的冷风里翻起来。他缓缓取下身后背负的大弩,搭弓,松指,飞来一箭。
      “裴云息!”
      “舅舅!”
      沈见怀没有见到舅舅何时出手,就听见棋子被箭打碎掉在地上,发出“空”的一声。
      这是一记穿云箭,裴云息的穿云箭。
      裴云息拦下沈见怀,盯住来人。他最擅骑射,曾经用一柄大弩射下狄人左贤王的头颅,那一箭也是他成为名将的开端。军中有不少人是冲着这一记穿云箭而来,只有一人,学成之后却弃若敝履,再也没有回过镇海军。
      “把阿玉还给我,裴云息,不要让我再射第二箭。”
      这次分明没有喝酒,初明觉的眼泪却不受控制淌了下来,从衣领处滴下去,一路烫得胸口发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穿云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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