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卫观察手记》真真来也

62、局中局

　　她心里疑惑，师兄这才走了没多久，怎么又折回来了？是忘带东西了？

　　茱萸上前，一把打开了门，顺嘴道：“师兄你......”

　　话还没说完，她便愣在原地，一片如絮的雪花飞至她面前被眼前人轻轻伸手拨去。

　　薛俨站在风雪之中，身上落满了雪，额头上还有因为彻夜骑马赶来生的晶莹的汗珠。他黑色的氅衣上面簇拥着白色的绒毛，与这徐徐落下的白雪争了几分纯白。

　　茱萸半张着嘴，迟迟说不出话来：“大，大人？”

　　“大人，您怎么来了？外面冷，快快进来。”她正要给薛俨退让出一条路来，却猝不及防被他握住了手，两人一齐走进狭小的木屋之中。

　　薛俨的手冰冷，更衬得茱萸的手热得跟个火炉似的。

　　茱萸有些尴尬地抽出手，捋捋鬓间的发丝，道：“大人别拿我的手当取暖的火炉子了。”

　　“大人坐！”她顺势坐在薛俨对面，拖着脑袋看他。

　　薛俨瞥她一眼，伸手倒了杯茶，开口：“你看着我做什么？”

　　“大人好看。”茱萸眨眨眼。

　　“怎么，看你一眼还不行啊？”

　　薛俨伸出手挡住她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而后道：“再看，我要收你银子了。”

　　茱萸没有动，弯唇一笑：“那就不看了。”

　　薛俨放下手，抬起眼认认真真注视着她，“这么久没看到你，我很想你。”

　　茱萸愣了一下，正要挪过脸去看一边的烛灯有没有熄，却被薛俨一把身后拉过来，两只手挤住了脸。

　　她话都说不清楚，睁着眼睛半晌才挤出了几个字：

　　“我也想大人，很想。”

　　薛俨目色柔和，不似往常凌厉：

　　“我曾偷偷幻想过，让我心动，想要与她度过余生，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我想象她青丝如许，想象她一颦一笑，没有想过是这般模样。现在想想，这样也挺好的，油嘴滑舌，不愿服软，至少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

　　他语气酸涩喑哑，眼角已有泪光闪烁。

　　“我很害怕，我害怕你讨厌我，我害怕我们之前还有其他阻碍。”

　　茱萸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阎王已经在自己心底落下了影子，挥之不去。她眼眶一热，用力憋着泪水。

　　真心的话语总是让人掉泪。

　　“大......”她一句话还未脱口就被堵住，薛俨俯身过来，烛灯摇晃在二人脸侧，投着小心翼翼轻吻的侧影。

　　茱萸瞪大了眼睛，看着薛俨细密的睫毛，上面点点明亮虚化的水珠。

　　那吻轻轻一触，像荷叶被雨后水珠压弯了触碰到碧绿的水面那一瞬，日光万千，蝴蝶蹁跹飞旋。

　　茱萸脑中霎时一团乱麻，很快变为一阵柔软，她像是被唤醒记忆一般，想起很多事情，想起第一次在锁云楼见到薛俨的那一眼。

　　他是正直如杉的人，她则是藤蔓一般的狡猾，不停地烦他，扰他，缠他，希望他赶紧放过自己，恨不得与他永远不再见。

　　可是真正分离以后，自己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尤其是在看到听到有关他的东西，自己心里会不由自主地浮现薛俨的面容。

　　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心如擂鼓。

　　屋外的雪好像停了，天地间一片安静。

　　薛俨放下手，脸有些微红，道：“对不起。”

　　茱萸低着的头忽然抬起，看着薛俨道：“没，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良久她开口道：“大人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不会只是为了来......我的吧。”

　　她摸上自己的唇瓣，声如蚊呐。

　　“自然不是。”薛俨深吸一口气，“我是来向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茱萸面色一变。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会参与查探此案，我要告诉你，云梦山的事与我父亲无关！”薛俨郑重道，他生怕此事会让他跟茱萸间生了龃龉。

　　茱萸却表情奇怪，开口道：“这件事情与你父亲有关？”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道。

　　茱萸像是得知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吃惊地半晌合不上嘴。

　　薛俨认真道：“当年招安之事是经我父亲之手去办，不过藏剑山庄并没有同意招安，且签下了解散武盟的契书，只是洛行孤来找了我父亲，说武盟并不由藏剑山庄一人做主。”

　　“所以说洛行孤为了招安成功，得到仕途，设局在太谷观毒杀数人。”茱萸蹙眉，跟砀山七寇那几个人说的没错。

　　她接着说：“只是他没想到武盟会去那么多人。”

　　茱萸的手颤抖起来，手旁的茶杯摔落在地。

　　薛俨握住她的手，道：“事成之后他以为能够被招安，兴冲冲地去南衙找我父亲，没想到听到父亲与人谈话，即便招安如仕，也不会放过他们。看似光明的一条道路，实际上通向的是死局。有人看明白了，洛行孤却美看明白。”

　　“茱萸，此事说来说去并不能完全与我父亲拖得了干系，你会不会心有......”

　　他顿住，不敢再说下去。

　　“你个男子，说话怎么这么扭捏。”茱萸拧他的手，仰面道，“告诉你，我不会，做坏事的是洛行孤，与你父亲何关，更别说你了。”

　　薛俨看着她，良久细声道：“你，身上的旧伤还疼吗？”

　　从前两人一齐在江州时，她总是突生病痛，叫嚷着浑身哪哪都疼。

　　茱萸愣了一下，摸上自己的手臂：“老样子罢了，捡回了一条命，总得付出些代价。”

　　没等薛俨说话，她继续道：“凝露华的案子如何了？你妹妹——还好吧。”

　　薛俨回答：“薛琼挺好的，想来是你救了她，她对你心存感激，求着让我放你出狱呢。”

　　茱萸笑笑，思虑道：“你妹妹，还真跟你不一样。”

　　“哦对了，你还查到了什么？”她开口道。

　　薛俨开口：“凝露华经洛行孤之首专门卖给京城官家女眷，尤其是皇宫贵族的女子，恐怕他的意思不仅是敛财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茱萸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是要报复。”

　　“没错，他想通过女眷慢慢蚕食，搅乱皇宫的官员体系，如果公主，妃子，甚至圣上自己都深陷入凝露华之中呢？”薛俨的声音越来越小，表情越来越严肃。

　　茱萸的手慢慢蜷起，她眉心一凝，道：“没想到他竟抱有这样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又细思极恐。”

　　“这是我心中所想，还未告知旁人，免得打草惊蛇。”薛俨顿了一下，而后道，“茱萸，你的计划是什么？”

　　茱萸神色一凝，深吸一口气道：

　　“有人正在等着洛行孤呢，等他们聊完了天，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

　　甄一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缕刺眼的白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他感觉浑身沉重迟迟爬不起来。

　　“呃——”他吐出一口浊气。

　　看着眼前一片黑色的焦灰，他猛地抬起眼睛，看到还在昏昏欲睡的乔五，忽然惊醒。

　　“乔五，乔五！快醒醒！”

　　甄一支起身子，拼命地摇晃着乔五。

　　他奔到附近查看，忽然被眼前的景象骇住。

　　乔五被摔在地上，痛得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我们被下了迷药！”钱七跌跌撞撞奔来，脚步声沉重又凌乱。

　　他大口喘着粗气，方才自己醒来发现正躺在地上，当即觉得不妙。

　　钱七跑到门口试着推开门，却发现门纹丝不动，他心里一乱，赶紧跑到甄一和乔五面前说：“完了，我们被人设局了。”

　　“大哥，”他看向甄一，带着胆怯道，“门打不开了。”

　　“什么？”甄一不可思议地走到门边，试着推门，无果后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

　　钱七忙对着他们道：“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

　　“是苏六，不，他根本就不是苏六，是他下药迷晕了我们，他还对我动手。”他慌忙撩开衣袖，露出自己手上的红痕。

　　面前甄一和乔五的面色有些奇怪，乔五挠挠耳朵，狐疑道：“钱七，你是不是疯了。”

　　钱七愣住，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地上躺着一具早就没有声息的尸体，真是苏六。

　　他吓直了眼睛，下意识坐到了地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昨晚明明是苏六跟他动手，还迷晕了他，他怎么会死了呢？

　　乔五蹙眉：“钱七，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门怎么会被锁住，你赶紧说。”

　　钱七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力竭陈词道：“我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苏六......不是，不是苏六，是昨晚那个苏六——”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乔五不耐烦狠狠上前踹了他一脚，当即抽出刀指着他道，“有什么知道的，给老子说清楚！”

　　“乔五！”甄一道，他神情凝重，眉宇间环绕着愁绪，“何必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小七，”他低头看着钱七，温和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七表情抽搐，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五愤恨道：“大哥，你有什么好护着他的，办个屁都放不出来，我看就是这小子干的！”

　　“不是我干的！”钱七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乔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