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症》低俗

3、第 3 章

　　刘桉今天没有来公司。换句话说，李正晔的专属咖啡师今天没来公司。加上三天小长假，李正晔已经四天没有见到刘桉了。发消息，没回，打电话，关机。已经快下班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哎哟喂，无故旷工给您急成这样，要是换个人您直接开除奴籍了。”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准儿就是突然生病了，人家好歹是个成年男性，你那么操心干嘛。”
　　“……我去看看。”

　　跟着导航，李正晔把车停在一栋公寓楼下。自从前几天下过一场雪后，这雪就没有停的意思，一层又一层地叠起来。快三十的人了，为了看一眼前男友而专程跑到别人家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
　　至少他目前是这样认为的。

　　公寓的楼梯逼仄得让人不适。四周贴满了维修水管的广告，让李正晔感觉自己被塞入了一根藏污纳垢的水管。电梯门“轰”一声打开了，李正晔走出电梯，看向左边的门牌：3316。这里一层有四套房子，楼道很狭窄，地上和墙上还有一些不明的污渍和黑印，墙皮也松松垮垮的，借着微弱的感应灯，李正晔看清了鞋架上一双孤单的皮鞋。是刘桉常穿的那双。整个门口看起来像是失落的蜗牛壳。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李正晔敲了敲门：
　　“叩叩叩。”

　　“叩。”
　　刘桉半个身子俯在门上，侧脸贴紧了冰冷的铜铁，费尽力气敲下门。

　　听到敲门声响起，刘桉浑身突然开始颤抖。他看向门口，好像外面矗立着一只野兽，发出的声音进入肺里，掠杀了所有的空气，让他难以呼吸。刘桉坐在沙发上，咬紧嘴唇看着那道门。
　　本来一切都是安静的。沙发，落地灯，柜子，木桌，都是安静的。但是那道门发出了声音，不同于街道上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不同于楼上夫妻争吵的声音，是近在咫尺的声音。三下击打声，第一下撕开了他的衣服，第二下扯下他的腿，第三下划开了他的喉咙，让他此刻鲜血淋漓。刘桉闭上眼，深深呼吸，滑下沙发走向门口。好像比起沉默的一切，他宁愿被野兽吞食。刘桉终于俯上冰冷的铁门，举起干枯的手，磕在门上。
　　李正晔等了许久，直到隔着门听到了衣物摩挲的声音。这道门隔音很差，他把耳朵贴在上面，就能清楚地听到拖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李正晔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刘桉打开这道门。但他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磕在门上，李正晔皱了皱眉，将手抚上门，试探着唤了一声：“刘桉？”
　　“吱呀——”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刘桉努力站直身子，看着眼前的人。李正晔穿着大衣，一身寒气，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是生病了吗。手机都联系不上。”
　　刘桉张开嘴，四周却又寂静了几分。他的大脑好像停滞了，只能对外界声音的刺激作出反应，所以在李正晔说出这句话之后，刘桉只能张着嘴，无力地望着他。思想都流失了，在干涸的沙漠。他快要被无名的寂静杀死。李正晔此刻并未注意到什么，他只觉有些恼火，连自己生病没都说不出一二三，怎么总是这样，总是一副什么都不会放在心里的样子。李正晔拉过刘桉的手臂道：“先进去，外面冷。”说完便关上了大门。
　　屋里空调开得不算足，李正晔把刘桉拉到沙发上坐下，脱下大衣搭在一边，又将里面的夹克脱下来披在刘桉身上。夹克没沾雪，还留存着体温。
　　［又只穿了件毛衣。］
　　一个简陋的小公寓。落地窗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住，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暗的黄光。刘桉陷在沙发里，呆呆地看着李正晔。等呼吸平静下来后，李正晔才发觉自己表现得像个生气的孩子。
　　［真是的。］
　　李正晔在刘桉身边坐下，与他隔了两拳的距离。李正晔转过头盯着刘桉的眼睛。
　　“很抱歉，突然来你家有些唐突。你今天没去公司，是身体不舒服吗？”
　　李正晔垂眸看着刘桉。瘦得像冬天的枯木。眼底的黯淡让人难以忽视，青黑的黑眼圈晕开一圈又一圈，浑浊的灯光在脸上的凹陷处回转，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灰色的，让人感觉他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是粘稠的机油。
　　［怎么总是这么急啊。你看你，总是这么急。］
　　李正晔的话像流水一样，灌入刘桉的耳朵。刘桉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回答，不会回答的回答被压进肺里，没有一点呼出的迹象。他只感觉浑身都松软下来，像是无数只喜鹊依偎在他怀里，亲昵地磨蹭他的皮肤。刘桉把头倒在靠背上，像是被蹭痒了，轻轻笑着。
　　李正晔却被这一笑抵在了心口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老旧的公寓里，住着许多沉默的怪物。李正晔的目光扫过电视机，地毯，木桌，还有木桌上的体检单。好像是过路的白鸟，扇动翅膀落下的羽毛。他疑惑地拿起这根羽毛。
　　［经皮质运动性失语。］
　　李正晔又把纸拿近了些，逼近自己的眼睛。纯白的纸张经过一系列数字的机械性解析后，在末端写着——经皮质运动性失语。

　　刘桉看到李正晔长久地注视着体检单，最后放下它，双手捂住了脸。
　　［你怎么没有哭着逃跑呢。］

　　“你有喜欢的人吗？”
　　“……不告诉你，”刘桉把头偏向一边，又继续说道，“你呢？”
　　李正晔定眼看着他的后脑勺。入秋了，睡衣外面披了件校服外套，还是有些凉。宿舍其他两个是走读生，晚上只有他们俩。每天熄灯后，两个人都会站在阳台上聊会儿天，看会儿风景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风景可看，这间寝室面向街道，目光越过学校的围墙，只能看见冷清的街道和对面的小区。看了快两年了，两眼一闭哪家人爱穿红内裤都能背出来。但是李正晔最喜欢这个时候。吹会儿凉风，和喜欢的人聊着天，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正晔才开口：“有。”
　　刘桉仍然看着角落的垃圾桶。李正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静候他的回答。
　　“哦。”两个人都笑了。李正晔半个人趴在刘桉身上，笑得失声。抬起头，鼻尖对着鼻尖，将对方眼里的笑意看了个够。
　　李正晔什么也没说，吻住了刘桉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