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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早,李总。”
      “李总。”
      “李总,新发型不错。”
      “嗯。”
      李正晔应了一声,撩了撩头发。马上九点了,走过刘桉工位时,李正晔照例瞄了一眼。
      [在填表啊。]
      收回目光后,李正晔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半小时后的早会。
      每个人都忙碌着,急匆匆地又渡过一天。
      “拯救绿萝事件”后,刘桉和李正晔也没再发生过更多的事。每天泡两杯咖啡,送送文件什么的,两人的距离也就停留在这里了。一直都应该是这样的。
      “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次吃饭的时候,简蒙认真问过李正晔的态度。
      李正晔犹豫了很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有。但是小到可以忽略。”
      简蒙也没再问,只是长久地盯着李正晔的眼睛。
      十一年。很多东西都随着时间逝去了。分手过后,两人的联系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发一句新年快乐。上的大学,找的工作,刘阿姨去世,在这儿定居……李正晔或多或少打听着刘桉的事。
      是出于什么心理呢。也许刚开始是不舍,执念,慢慢变成习惯了。有段时间在Y国待了两个多月,回来便听到刘嫣去世的消息。
      一整个晚上,李正晔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布满木制条纹的饭桌。
      [都过去了。]
      其实人这一生都是孤独的,只不过从其他人身上合理骗取一些情感,最终都会回到孤独的状态中去。他是这样的,蓝桉也是。人这一辈子,大事不过生老病死,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怀念另一个人。当初的分离,无论是自己亲手推开的,还是被丢下的,都是好好告过别的。有时候会后悔,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做。但是,都过去了。
      两人后来住在了同一个城市,但从未碰过面。李正晔一直知道刘桉有一份工作,但前段时间好像辞职了,具体原因也不清楚。
      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十一个春天,十一个夏天,十一个秋天,十一个冬天。
      十一年逐渐丧失的热情。
      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真的。再次相遇,也没什么欣喜或者愤怒的。面试的时候只是多看了几眼,也没打算来一场久别重逢的哭泣。好像只是两人应该做的事,不知是谁忘了,过了十一年才想起,理所当然地继续做了下去。
      “别喝了。”仿佛没有听见简蒙的劝阻,李正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都过去了。

      不能说话是什么感觉。
      刘桉从来没有想过。小时候被刘嫣带去邻居家串门,有一个大一些的哥哥,是哑巴。哑巴不能说话,笑着拉过蓝桉的手,抚摸他的头发。哑巴只会打手语。手指头变来变去的。
      阿姨说,小桉啊,哥哥要带你去玩玩具。
      刘桉说好。
      然后哑巴就带他去房间里玩乐高和汽车模型。哑巴把所有玩具拿出来,摆了满屋,蓝桉踩坏一两个也不会管,嘴里只会发出“呜呜”的模糊的声音。玩累了,刘桉就打量起哑巴来。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哑巴还是笑着。
      “哥哥?”
      看着哑巴上下蠕动无助的嘴唇,还有总是扬起的嘴角,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客厅里大人的吵闹声,刘桉突然意识到哑巴这辈子都不可能说话了。他突然很害怕。
      因为那个隐秘的喉咙里会飞出成群的蝗虫。
      他哭着跑出房间,扑进刘嫣的怀里。
      刘嫣问他怎么了。他哽咽着,一句话也不说。
      跑出房间时,刘桉回头看了一眼。哑巴坐在地板上,偏过头还是笑着。只是笑容僵硬了些,垂眼望向房间的角落。
      偶尔会想起这个画面。
      当嘴巴张开时,空气会进入肺里。空气会在肺里闷热,变臭,化成浊气从鼻嘴里吐出来。在顺着咽管攀附而上时,人就说话了。提前修饰过的词语兴高采烈地钻出身体,变成悦耳的或者沙哑的声音。人是不会说话的,是胸腔在说话,空气在说话。
      在质问他人时吼叫着:“说话!说话啊你!”
      其实应该将这个人的胸腔和身体里的空气掏出来,对着它们吼叫。人是不会说话的。哪怕有了思想,也不会说话的。会说话的是胸腔和空气,不能去质问任何人了。恶劣的空气堵在喉咙里,悬浮的颗粒黏在内壁上,渐渐塞满了咽管,像所有食物塞满了肠子一样,让人拥有了呕吐的晕眩感。

      可这是胸腔和空气也不会说话的一天。

      刘桉眼前是混沌的黑暗,他的胸腔和空气不会说话了。

      十分钟之前,刘桉走进便利店。24小时便利店,在夜晚会变成野兽吃剩的骨骼,引来苍蝇若即若离地飞舞。刘桉站在冷柜前,检索一个又一个饭团,每一个饭团都孤独地躺在铁架上,被冻得颤抖。旁边有一排鲜牛奶,下面插着指定饭团和牛奶的组合促销。
      [金枪鱼。芝士。咸蛋黄。]
      思考了很久,刘桉把金枪鱼沙拉饭团拿在手里。身体顿了顿,又拿了一瓶牛奶。每次都会纠结很久,总感觉如果不好好选择的话,对其他的饭团是不公平的。
      将牛奶和饭团放在自助结账台上时,看到了一旁的关东煮。鱼丸在汤中翻滚,海带、福袋和萝卜单独排成一列,淹没在蒸汽里等待挑选。他突然很想吃下福袋,感受绵密的鱼卵在口腔中爆裂的感觉。
      刘桉看了看等待的小哥,又看向方格中的福袋。
      [一只福袋,谢谢。]
      小哥举着铁夹,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青年。穿着一身黑,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很瘦,长得很帅的,但是脸颊凹陷,像是生病了一样。这个怪怪的青年在柜台前站了许久,久到他看着这青年,逐渐失了焦。
      “您需要什么?”
      [我说过了,只要一只福袋,为什么要再问我一遍呢。]
      “一只福袋。”
      “我只想要一只福袋。”
      “谢谢。”
      “我真的只想要一只福袋。”
      “谢谢,谢谢。”
      小哥被青年语句中没来由的失序惊到了,他赶紧淋上汤汁,将纸杯递给刘桉。
      刘桉一句话也没再说了,他从便利店出来,走向黑夜的街道。刘桉站在路灯下,看着从鞋底延伸到对面的斑马线。黑色的空气填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橙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出一块一块的阴影,也覆盖了旁边的大树。叶子都快落光了,此时大树像一具干枯的骨骼,从肋骨间透出明亮。
      刘桉注意到对面有一只狗。
      这只狗肯定活不过冬天的。瘦骨嶙峋,皮毛脱落,身体上黑红的印记,一定是脓块了。
      它混浊的双眼盯了蓝桉很久,突然俯低身子,向刘桉的方向嚎叫。
      “汪汪!”
      “汪汪汪!汪汪!”
      “汪!”
      “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汪!”
      刘桉仰起头,对着空气张开嘴。眼前的空气升起一团白汽。白汽平静地流转,扩散,渐渐消散。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像即将有蝗虫从他嘴里飞出来一样。刘桉也看着那条年老凶狠的狗。冬夜里,他和狗隔着三十多秒的距离。刘桉准备等绿灯亮起就向那条狗走去。但是,还剩十秒距离的时候,狗停止了嚎叫,转身跑进了灌木丛,停止了对他的质问。
      [会不会有一天,再也不会有人质问我的胸腔和空气了。]
      刘桉看到了混沌的黑暗。接着他感受到了自己鲜活的生命,在忘情扭曲地起舞,永远被钉在了热烈的空气里。
      “砰!”

      母亲抱着没有头颅的婴儿,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变过。鲜血不知疲倦地爬行着,踟蹰,前进,踟蹰,前进。

      “由脑外伤引起的经皮质运动性失语,也就是失语症……您的损伤面积不大,是轻度的……关于失语症,我们医院有完整的协作团队,经验丰富……听不懂没关系的……当然,我们相信您具有坚强的意志,虽然生活各方面会受到影响,但是,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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