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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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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骚扰电话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祝时予的难题。
成功把洪旦柠送走,他调头就直奔公司。车行方向恰与晚高峰的车流相反,除在潮汐车道稍有卡顿,一路畅通无阻。
民企技术工就吃青春饭,恒森员工日常夙兴夜寐,加班加点不过是人生常态。数幢连体大楼荧光汇成一片立体交叉海洋,反射着淅沥小雨的残片。
夜晚九点,部门大办公室里哈欠连天。祝时予屈肘揉着太阳穴,手机屏幕明了一瞬,秦铠的讯息赫然在目:【给你买了咖啡,来天台】。
阵雨忽落忽停,露台的水泥板上略有积水,摇钱树的叶子被骤雨击得七零八落,空气里萦绕着草木损伤后挥发的气息。
天台上絮风刮得祝时予的衬衣衣摆猎猎地飘来飘去,他懒倚在栏杆上盯着手指夹着的那支利群,想起晾着许娅的那条好友验证已经即将满八个钟头了。烟灰扑簌簌地往下坠,即将燃至滤嘴。
秦铠攥着咖啡罐在生锈的栏杆上叮地撞了一下,“戒烟吧。”
祝时予哼笑:“戒烟不过是度过一个不点烟的日子而已。”
他想起自己大二时申请去美国作一年的交换生,在无所事事的某一天驾着美国好友的ram皮卡驱车行进随落基山脉蜿蜒上下的一号公路,一首Hotel California,循环近七个小时。天气反复无常,时晴时雨,雨雾漫至窗檐,全车的男男女女欢呼雀跃。
中途他下车去接许娅的跨国电话,四面八方的冷风扑面而来,远方的山峦层叠绵延,来电偏呼来她温柔失真的声音,连异乡的高山流水都显得微不可及。返回车厢时他被打趣起哄是不是同异国恋女友打了通电话煲,他们的国王游戏都结束了数轮。
秦铠便是那群男男女女之一,他们是七年大学校友兼至交,但饶是他也仅默认祝时予是为了工作心焦意躁,无法替他分忧解难。
许娅。
两年来互通音讯全无,他早就把这个女人丢进了太平洋。
他握紧拳,蓦地有一种质问她的冲动。为什么要打破那层母子连心的假象,为什么要撕裂他精心掩饰的玻璃纸——
两人大闹不合时,许娅的吻突兀地印在祝时予嘴唇上,推拒间他的舌尖不慎舔到了那层醉后的芳甜。明明是抗拒,却不知不觉变成主动地索取。
被主人精心修饰过的嘴唇,恰到好处的肢体接触,无一不令人洞见她的意图——那个吻是蓄谋已久的僭越。她像是拆开了封存欲望的马口铁铁盒,甜香和猩锈味一气而出。
“我早就知道……”祝时予自语,风把他的尾音吹成不明意义的破碎音节。
……您爱我了。他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许娅的微信头像和用户名都未经更改,头像是一幅当代法国画家的油彩,晶莹的蝴蝶翩翩飞过静谧的夜色,端的是岁月静好。
祝时予不选择通过许娅的好友验证,反正也不用他知会,许娅上能通天,下有三头六臂,他和洪旦柠分手的消息不出意外通过某些灰色地带早呈递到了她面前。
不久之后,“某部门高管包养小明星绯闻外露原配闹事”的帖子热度居高不下,主人公赫然谭总本人。不乏先例,这些被披露私生活不端的人大多被“主动提交辞呈”,纷纷坠马,料想谭总也不出例外。
秦铠给他发了两个啤酒表情包,cheers的意味不言自明,庆祝他柳暗花明又一村。
祝时予不置可否,即便谭总德行有亏,可这件事他七八分怀疑有许娅的手笔,老套狡诈,却一针见血。打个巴掌给颗红枣,顺便把他们之间那些陈年芝麻谷子转变为不可告人的交易,一箭三雕。
太巧了。
他撩起滑落在额际的碎发。
疲于奔命忙代码的日子转瞬即逝,解决方案的进展停滞不前,是是非非乱如麻,生活一潭死水。
许娅倒是言出必行,除了可能参与插手谭总隐私外,一派风平浪静,好像先前那次公司探访如梦幻泡影。至于是否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祥和,他也算不准。
而洪旦柠才是现阶段最麻烦的炮仗。祝时予和人家从约定作朋友到彼此试探暧昧了那么久,谈恋爱初期,正甜蜜的档口,却贸贸然提了分手强行分道扬镳,明显不足以令对方信服。洪女士自上次挽留无果,线上又迭连轰炸:微信界面上洪旦柠聊天显示的红点数字已经变成了三个点。
然而,祝时予没有回应的意思。他自小由许娅一手抚大,再清楚不过许娅的秉性,她是一匹闻风而动的豺狼,盯准目标,死咬也不会松嘴。一言蔽之,洪旦柠现在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他要是心软回复,保不齐这尊大佛又要杀个回马枪,和他在同张饭桌面对面打机锋。
剪不乱理还乱。他暗忖,真是愁上浇油。
“时予,你看这条程序指令。”
“怎么了?”
“怎么不显示输出啊?也没给我代码标红。”
“内部代码格式不对吗?”
祝时予接收了对面同事二话不说传来的文件,手肘撑桌,视线扫过一行又一行。
“明天萍华大学学生参观会,你们参不参加?听说有奖金。”
另一个同事问:“什么奖金啊?”
“这不就是变相面招吗,挑好苗子嘛,怎么着也给加点年终奖吧?”
“哎呦,现在这些名校生死脑筋多得了要死。上次那个楠大研究生受不了都主动辞职了。”
“就那个,吴Keven?他是楠大毕业的?我都不晓得。”
能留在这家公司的大抵都是皮糙肉厚的钢筋铁骨,或是背负生活巨壳的倒霉蛋,吴宣乐实在难熬日日加班,两只硕大熊猫眼挂脸上,严重缺觉,去医院还查出个甲状腺功能异常,上个星期辞职走人了。
“面招入新鲜血液,那估计我们这几个老骨头离被迫下岗也快了哈哈哈。”
部门办公室笑语盈盈了一阵,又陷入连绵的沉寂。
海城的秋时节,初起街道两旁的悬铃木还是树树碧亭亭,不知何时,却满目残黄钝甲,一夕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