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原则》梢芒

2、第二章

　　尽管并非出于本愿，祝时予看着篮编在于许娅手上的勒痕，还是率先伸手夺过那匣食簋，领着人生地不熟的许娅到了食堂餐厅。
　　入职后他浏览公司论坛申报的股份表单方得知，这家恒森科技公司投有许娅的股份，占比不低，不过作为股东，估计只在会议室走动过，从来没去过食堂。
　　公司发展近十多年来发展迅猛，规模宏大，湖边餐厅正对智能开叶玻璃窗，窗外青草菶菶，湖水嵌片蓝波。可惜六七月霖雨连绵，仿佛一张遮天蔽日的灰色格网，景致本该生机盎然的饱和度在霏霏雨中黯淡不少。
　　因为之前在楼道里折腾的缘故，此刻餐厅里用餐人零零落落，祝时予随意找了个空桌，示意许娅坐在他对面。
　　食簋刚一撂桌上，许娅便替他铺开食簋，三菜一汤的单人份家常菜，袅袅吹着朦胧热汽，依稀如她的轻声细语：“不用担心公司的事，我已经和你们上层沟通过了。”
　　这两年，许娅的官方媒体账号声明退位休养，在他看来更像以韬光养晦为目的的示弱。
　　祝时予微勾的唇角回落，面上难免泛起冷意。
　　“妈。”他咬字重音缀在这个字符上，“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小予。”女人唇齿音黏连，语气带着上位者一贯的坦然随适，闪过彼此心知肚明的深意，“你知道我的公司和产业将来都是属于你的。”

　　这句担保在他们决裂后业已失效了。
　　祝时予心不在焉地“嗯”了声，闷头吃饭。毋庸赘言，这顿饭全全是许娅的手艺，种类轻简却不乏新颖，每一丝味道力求保留过去的温情，如笼草牵丝扳藤地拢住他的口腹。
　　反胃的抽搐感涌现，他略抬起头，便见许娅手撑着头，微张唇，眉眼弯弯盯着他。
　　她的唇珠饱满，涂搽了蜜糖般的唇釉，浓郁的纯度似乎在暗示着某种象征深渊的欲望，即便他早不是从前那个愣头青了，照旧无法直视她赤/裸/裸的目光。

　　那是母爱和男女情/欲杂糅的混合物。

　　像每一个长大的孩子一样，祝时予并不记得婴幼儿时期发生的往事，儿时最初的印象便是孤儿收养院里孩童之间那些没完没了的争吵打闹和永远来不及消褪的棍疮。
　　四崩五烈的变形金刚碎片、男孩若有若无的抽噎声，孤儿院里护工拽住他肩膀掐在他皮肉里深入骨髓的力道。
　　“阿姨，那是我自己的玩具。”弱小的自己不断辩解，在大人的镇压下负隅顽抗地挣扎着。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他生母遗留之物。

　　可惜一个幼童的话语权无疑是无足轻重的，所以那只变形金刚被护工阿姨不轻不痒的一句“朋友的玩具要互相分享”递到其他孩子手中，肢解为一块块的零件，最终他耗尽力气挣脱阿姨的手臂，狠狠咬住了罪魁祸首的手。
　　夜幕降临时，他被要求在厕所里罚站面壁，口腔里仍旧充斥着受害者干涸的血液，铁锈味勾连起渺小的痛苦与仇恨。

　　祝时予后来有了数不清的变形金刚、玩具汽车，许娅会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帮他拆开纸盒包装取出那些金光闪闪的玩具，似乎想给他弥补一个完整美满的童年。
　　“妈妈……”
　　他向后搂住许娅的腰，女人浸洇着禅意的香将他包裹。柔软的怀抱和臂弯揽成一座温暖的港湾。
　　他轻轻将脸埋在许娅胸前，不敢细窥许娅的眼睛：“妈妈能不能不要扔掉我？”

　　许娅摸了摸他的脑袋，祝时予感触到对方微凉的指尖剐过他的头发。
　　她没有把他的问话当作稚童患得患失的戏言，反而将之视为承诺，如此笃定决绝：“不会扔掉你的。”

　　许娅当时作为睿虹控股集团的执行总裁，平日事务繁忙，私人时间全部划给了他，在他面前无疑是最温柔包容的母亲，是引人依赖循循善诱的长辈，她常年佩戴他中学时期劳技手工课上粗手笨脚制作的金属发环，珍视他的心意、关心爱护他的成长。
　　正是她毫不吝啬的母爱，筑成了他坚定的原则和平静的精神内核。

　　祝时予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午饭，动手把盒子一层层摞好物归原位，“我吃饱了，饭盒洗好之后还给你。”
　　“怎么还给我呀。”
　　“打包快递，地址没有变更吧？”
　　“加个v信吧。”许娅朝他一笑，“小予如果想回家，随时都方便。”
　　他不搭腔，掏出手机调出微信二维码。
　　她扫好二维码，“小予，你谈恋爱了吧？”

　　祝时予抓住手机的手一顿，承认了：“是。”
　　“不打算带到我跟前看看？”
　　祝时予把手机塞回裤兜，无所谓地说：“你已经把人家查了个底朝天了吧。”
　　和高中时期一样把给他写情书的女生全部彻查得一清二楚，又光明正大地不顾他阻挠，强行将对方曾经谈过几场恋爱抑或是劈腿过什么人的详细私人信息展示在他眼前。
　　他的手机隔着裤袢叮地一声，许娅果断给他发去微信好友验证，轻描淡写地解释：“未雨绸缪。”
　　祝时予再也憋不出好脸色，冷笑：“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违/法犯罪。”
　　她不知想到什么，弯唇的弧度缓缓增大，竟蓦地伏身欲摸他的脸，被他起身拽着饭盒躲过。
　　“过几天你就能亲眼见证洪旦柠被我曝光的'犯罪证据'了……”她若无其事地掣回手，拨动耳饰垂下的流苏，“除非你和她分手。”
　　“危言耸听。”祝时予不为莫名其妙的“犯罪证据”所动，不耐烦地单手扯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抖了抖铺在上面的尘坌。

　　“如果被曝光的是她和前任的床照，你也不在意？”

　　祝时予背对着她，额角开始发涨，奔涌的海水从四周溺毙他的口鼻。恰在他误以为终于和所谓的“母亲”桥归桥路归路时，仿佛无数天前的午后，母亲给他揭底无辜女孩们荷尔蒙分泌的青春期一样，命运的蚌壳又被谁肆意地撬动了一把。
　　许娅的占有欲变本加厉了。

　　他告饶地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说：“我会马上和她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