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毕方【三】 ...
-
九重天内还是雾蒙蒙的,自从战乱结束,就是雾蒙蒙的。
羲和本来是个性子跳脱的人,在某一日,他和月漓被天帝召去了。从天帝殿内出来时,他二人情绪都不算太好。
在他们之后被召去的,是毕方。
天帝坐在廊下,面前摆了盘棋局。
见毕方来了,他和煦的笑了下,招手要毕方过来坐下。
“许久没同你下过棋了,”天帝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今日索性下个痛快,也看看这些年你有没有长进。”
棋局开始的时候,天帝也开始说一些正事了。
“上古封印有两法,一是以上位者的神识禁锢,二是以凤凰的骨血加固。第一个法子已经试过了,封印铸的不算牢固,魔尊要不了多久就会破界。”
“他是六界妄念所生,是讲不通道理的。这世间邪念不会散去,他只会越来越强。如今也只能试试两个法子一起,但九重天内,唯一一只血脉纯正的凤凰,便是琼华。”
毕方停在那里,垂在膝上的手忽然攥紧了。
“帝尊…琼华不过才三千岁。”
天帝放下了枚棋子:“吾知道。这些时日吾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他最合适了。浩劫之后九重天失去了太多,结界破碎要不了多少时间。魔尊若出来,那浩劫便不止九重天了,许是六界苍生啊。”
“琼华跟在你身边了不少年,唤你一声师父,是你带大的孩子,就像被吾和帝君带大的你一样。吾知道。”
“只是六界之事不可儿戏。”
“阿年,人总要学会舍弃些东西。”
棋局之中的毕方已经无路可走了,就如同现下坐在帝尊面前的他一般。
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在哪里,要如何走。
“吾不会让他一个孩子独去,吾会和他一起。”
殿内十分安静,他看着帝尊,恍然之间觉得,天帝好像从没变过。初见那日,他带着光辉和慈悲,就如今日一般。他告诉毕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可这哪是苦其心志,这是要了他徒儿的命。
要了天帝的命。
也要了毕方的命。
毕方觉得他这人从百岁那年起,便是残破的了。失了爹娘,失了族人,后面失了帝君。如今就连徒儿和天帝都要失去。他坐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手指越攥越紧,连骨血都流露出来。
片刻过去,毕方转头去看廊外那棵神树,忽然觉得,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刚上九重天时,总被规矩束缚着。
那会儿还很叛逆,总是做些出格的举动来,天帝和帝君就跟在毕方后面收拾着烂摊子。
最初时,他被那帮所谓的仙者骂成是祸害,是扫把星。
毕方从不觉得他们骂的有错,从来都不觉得。
自幼年起,跟在他身边对他好的人,总是要倒霉的。
像爹娘、像邻家的兄长、像帝君。如今又像是琼华和天帝。
他倒是宁愿自己死在那场浩劫里,就同他的族人葬在一起,哪怕再也看不到第二日升起的太阳。
从天帝那儿回去之后,毕方就将自己关了起来。
白泽醒来之后寻过他几次,都被拒在门外。到最后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毕方的门。
“起来,没多时日了。你起码要去见见琼华,送他一程。”
“我不敢。”
“懦夫,”白泽骂道,伸手把毕方拽起来,一拳又揍下去:“你好歹是他师父,他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不敢见他的?”
他喘着气,冷静下来,坐在了毕方身边。
“我见过琼华了,顺便问过了他作何所想。琼华说,当年在上清池,是你救了他。他这条命算是你给的,如果当日没你,他也未必能活到今日。”
“如今他也算是有些了作用,能保护六界,保护九重天,保护你。算不上遗憾。”
毕方愣在那儿,后知后觉的发现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那天应该是醉了,他伏在白泽身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终其一生,毕方仍是想不明白为何。
为何总是这样。
天帝选的日子是个好日子,他交代羲和月漓二人事宜的时候,毕方和琼华就站在一旁等着。
琼华垂着头:“师父,我不悔不惧,你也不要愧疚。”
“徒儿将此事告诉栖梧了,我活不了了,也该给她寻个好去处,寻一个能庇佑她的人。她是被我带上九重天的,摒弃了命运而来到九重天的。我希望她能顺遂些。”
“但她这人你也知道,一意孤行,脾气倔得很。免得不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望到时候,师父能庇护她一二。”
“算是琼华最后求师父的。”
这么些日子,他一直是避着琼华的,便是不愿听这些离别之言。
可真到了这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琼华笑起来:“遇见师父你,是我最不悔的事情。我这一生都荒诞荒谬的,唯有遇见师父你,才是走上了正途。”
“师父,你是我此生遇见最好的人。”
“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
他明明什么也没教给过琼华,却被琼华戴上了这么好的名号。
那日在殿内,毕方看着无解的棋局,也问过天帝自己能不能代替琼华。琼华这一生才过了三千年,他还有万千十世界未曾看过,还有那么些大好年华,以后说不定还会遇见自己的爱人,还有前途光明的未来。
但他没有,他不过是一个残破的躯壳和残缺的灵魂组成的人。
毕方同天帝说,他只有这一个徒弟,他愿意去替琼华承受这些。
天帝笑着摇头。
他老人家说这都是命数。
神仙的命数都是定好了的,谁该走什么样的路,有什么样的结局,都是早就定好了的。
没人可以改变。
毕方什么都没说,陪着天帝和琼华一起去了封印的地界。
白泽说的没错,他总要送他们一程。
“师父,会痛吗?”琼华问道。
这问题毕方没法回答,眼眶有些涩了。毕方垂下头,努力的睁了睁眼,把情绪往回收。
琼华说的不错,他和天帝在法印中时,栖梧就赶了来。
她比琼华还要小上许多,一路上没人带着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发髻散乱,连衣衫都破了几处。瞧见毕方时,她先是怔住,而后转身去看在法阵之中的琼华。
她忽然就跪倒在地上:“栖梧求求上神,救救琼华。”
“您不能看着他死,求您救救他。”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毕方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我救不了。”
栖梧好像是不相信,那双手死死的拽着毕方:“琼华…琼华已经算是我兄长了,他是我兄长…一路庇护着我,他不能死…”
“他也是你徒弟啊,他不能死。我求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
泪从她眼底溢出来:“这法阵是…是玄冰…你能救他,你的本命法器燃出来的是神火。你肯定能救他的。”
毕方吸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稳定些:“栖梧,你听我说。”
“这法阵下压着的人是魔尊,琼华是为了加固法阵的。不止他自己,他身旁还有天帝,你看到了吗?我救不了他,我也不能救。事关六界,这是他的命数。”
“命数…”她笑了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命数。”栖梧松开了抓着毕方的手,咬破了指尖,点在了自己的眉心。神树是能闯入阵法中的,这不是什么秘密。她在九重天内待了千年,早已是神树了。
她速度太快,毕方甚至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衫。
“回来!”
“上神,”她站在阵法中,苍白的笑了下:“这世上要有大义,我也有自己的道义。我是琼华带来的,他把我带到九重天,免去了许多苦楚。庇护了我仙途顺遂,那些同我一样为树的,都比我苦了太多。”
“琼华在我眼里,如同家人。”
“我没办法阻止这场封印,也知你的痛楚。但我没办法摒弃家人。”
栖梧的衣衫被风掀起,一下又一下的飘着,像是海上的浮木,又像是乍现的蝴蝶,挥动着苍白的翅膀。
她站在那儿,大喝:“玄弓——”
那是毕方的法器。
早些年的时候,栖梧问过仙人们法器的事情。毕方同她说,每个仙人,都会有自己的本命法器的。那会儿栖梧还没有自己的法器,闷闷不乐的。毕方瞧着好笑,便让玄弓也认了她,闲暇的时候就拿玄弓教她。
没想到如今竟用在了这上面。
毕方几乎是瞬到了那法阵前,他进不去,破不开,只能一下又一下的用拳头砸在法阵上:“你做什么——简直胡闹!栖梧,出来,出来啊。”
血顺着毕方手心里滴下来,染红了地面。
他还在砸,几乎是乞求的:“算我求你,好吗…出来啊。”
“上神。”
声音被法阵隔着,就像是被时间长河所隔开一样,带着锈迹。
栖梧握着玄弓:“我心悦你。”
“对不住。”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