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愿念》宋澈不吃鱼

2、毕方【二】

　　琼华后面真的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了。
　　像是个小尾巴一样，不管毕方走到哪儿，身后都带着琼华。偶尔旁人问起，毕方也只是说这是新收的徒弟，打个哈哈也便过去了。他其实没交给过琼华什么，只是他在帝君坐下修习的时候，琼华也是一起的。
　　这孩子心赤诚，一根筋的喊毕方师父。
　　日子久了，他也真多了个便宜徒弟。
　　毕方费了不少功夫，给琼华升了仙位，又开了仙宫。
　　不过他依旧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做的很吊儿郎当。
　　倒也没过多久，琼华在下界时捡了个刚化型的小梧桐来，是个女娃娃、身子里有仙骨。
　　他牵着那小孩，兴冲冲的问毕方能不能带回去养着？
　　干涉旁人的命运，总是不大好的。
　　他想，但成仙这这一路又总是坎坷的。
　　算了，养就养着吧。九重天内神仙庇护，总不会叫她太苦。
　　从下界回去时，琼华说：“师父，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栖梧。”
　　琼华也没过问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低头去看身边的女孩，温和的笑了笑：“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见女孩点头，琼华才又开口谢过毕方。
　　只剩一旁跟着毕方长大的仙侍打趣着：“上仙是怕了麻烦，随意寻了个名字吧。”
　　毕方在身后踹他：“去你的。”
　　诸书传之论凤事，皆云食竹栖梧。
　　若这小梧桐有朝一日真入了仙道，仙途顺遂。彼时倒也能和琼华互相扶持一二，不至于仙途漫漫、孤独寂寞。
　　栖梧那年刚化型，神智也是刚开没多少时日。对于那日的毕方，她当然不记得。琼华的仙宫是毕方费尽心思去寻的，灵力充沛，是九重天最适合修习之地。
　　当时为了这仙宫，他没少出血。
　　琼华仙宫后面有一片仙林，是毕方常去的地方。
　　多是去喝酒躲懒的。
　　栖梧以为二人的第一次初遇，便是在那片仙林里。
　　“你是何人？竟跑到琼华殿内偷酒喝，还胆大包天的在这儿不逃。”
　　说他是偷酒的，毕方手里还拿着酒壶，闻言哼笑了下。
　　琼华那小子滴酒不沾，他这破殿里哪来的酒。
　　见他笑着，栖梧更生气了。小姑娘手往腰上一插：“你到底是何人！我定要去找琼华告你的状，要他好好责罚你！”
　　她这样，毕方也不知道是为何升那些念头，只是想逗逗她。
　　“我是朝年。”
　　“骗人，九重天根本没有叫朝年的仙君。”
　　毕方又笑了下，险些酒壶都要端不稳了。整要好好理论一番时，琼华来了。他站在栖梧身后，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后脑：“不得无礼。”这话说罢，他又冲着毕方行礼：“师父。”
　　林子里没了风，毕方也懒得在树上坐着了。
　　他挥了挥手，从树上一跃而下：“别吓着小娃娃了。”
　　这日过后，他偶尔还是会去仙林里。
　　栖梧也会去。
　　两个人，一个坐在树上，另一个坐在树下。
　　兴致起来了，便说几句话。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栖梧出落成了大姑娘，整个人都是艳丽的。
　　她年轻着，满腹的问题。
　　她问毕方，为何总是喝酒。
　　其实毕方也不大喜欢喝酒，辛辣苦涩，偶尔能品出一些甜头来，也是转瞬即散。喝的多了，心智便麻木了。朦朦胧胧的，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仇恨、也不记得痛苦。
　　她问毕方，他的仙宫里怎么除了那位叫阿荼的仙侍，便没旁人了。
　　很早之前是有的。
　　毕方想，很早之前是有的。
　　刚带回琼华那会儿，他就住在自己的仙宫里。那些仙侍总是瞧不起他，明里暗里的去使绊子。毕方看在眼里，后来又去请命，散尽了仙宫里的仙侍。
　　阿荼是从小跟到大的，只留着他，心安。
　　她问毕方，为何要叫毕方。
　　毕方只说，因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一只毕方了。
　　其实也不全然是，毕方这名字背负了太多太多了。他给自己寻了这个名字，只是在提醒他自己而已。他是这世上最后一只毕方了，他是最后的期望了。
　　她问毕方，时到今日，他活了多久了。
　　毕方回说记不清了。
　　她说毕方，你这仙宫里太过于安静了。
　　毕方只是笑。
　　他说栖梧来时倒是聒噪的，安静没什么不好的。
　　没有栖梧、没有琼华，也没有阿荼之前，他自己一个人也是这样过来的。仙侍们在他身后走来走去，毕方始终都坐在一处，或是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或是发愣。
　　也没什么不好的。
　　栖梧又问毕方，过得开心吗。
　　毕方说不知。
　　她便说骗人，你如今都成了上仙，还有何不开心的。
　　不开心的事有很多，毕方心道，比如今日九重天下了雨，弄湿了他新做的衣衫，比如昨日下界捉那些罪仙时，被人辱骂是遗孤是扫把星克死了族人，再比如，阿荼浇花水把他的花浇死了。
　　再后来，栖梧问他有没有心悦的女子。
　　只是那时候的毕方尚且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心悦。他的回答自然也就是没有。
　　栖梧却说，他这样的人，生的这般好模样，让人一眼就觉得是薄情之人。
　　毕方只是笑着摇头。
　　他们这个族群，若是遇见了倾心之人，哪怕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也是不肯罢休的。
　　浩劫是不会结束的。
　　当日之浩劫，是毕方一族和其他仙族抛弃了命数阻挡的。
　　今日之浩劫，是帝君与上神们阻挡的。
　　临行之前，他去送白泽和帝君。
　　九重天那年的上神不算少，林林总总二三十人。
　　“不若，我同你们一起…”
　　白泽打断了他，依旧是笑眯眯的：“用不着。”
　　“单论你那个教习师父灵顺帝君，都活了几万年了。空一身灵力，怎么着也该用用了。”
　　一起来送行的还有和毕方一起在帝君坐下修习的两位小神君。
　　一位是日光所化，名为羲和。
　　另一位是月霜所化，名为月漓。
　　“毕方，你也来。”
　　是帝君。
　　毕方走过去，和月漓羲和站在一处。
　　帝君笑了下：“不必担心，只是场战乱而已，平了战乱，我同上神们就回来了。你们三人是我教养大的，我最知你们的习性，记好了，不可下界，不可踏入战场。”
　　“有先辈们在一日，就还轮不到你们。”
　　他伸出手，抚平了几个在他眼里还算孩子的眉目上的褶皱：“你们啊，有朝一日，都会是九重天的支柱的。就同今日的我们一样。”
　　这场浩劫持续了很久。
　　那是一段黑色记忆的开始。
　　帝君和上神们下界不过月余，战乱便平了。
　　魔族大败，魔尊被帝君以及十几位上神的神识封印。
　　归来的人，只有伤痕累累的白泽，和几位上神罢了。
　　满打满算，回来的不过五人。
　　也便是那日，天道开始晋神。
　　羲和、月漓，毕方、以及扶桑一齐被晋神，是为新神。
　　没有痛楚和天劫变成了神。
　　荒谬至极啊。
　　是先辈们的尸骨换来的神位。
　　察觉到自己对栖梧情念时，是在晋神没多久的一个午后。
　　她提着酒，猫猫祟祟的进了毕方的仙宫里。
　　“上神？”
　　毕方手里捏着珠子，不轻不淡的应了声。
　　栖梧坐在他面前，把那酒拆封了，一如往日的絮絮叨叨：“我本来想去寻扶桑上神求一些好酒，可惜被琼华捉回来了。他个规矩狂，这不许那不许的。我真真是没了办法，才自己酿了酒。”
　　“但味道如何，我没敢尝。你试试？”
　　毕方看着她：“感情是拿我试毒来了。”
　　“话怎么能这样说啊，好歹是我精心花了好多心思酿的，试一下嘛。”
　　毕方拗不过她，结果那酒倒在杯盏里，低头去抿酒。
　　就在这一瞬间，栖梧趴在了桌上看着他。
　　“你现在已经是上神了，可我瞧得出来，还不如你做上仙时开心。”
　　他顿住了，动作僵在那儿。
　　“身上的担子也重了很多…甚至都还没从先帝君和那些上神逝去的苦楚里走出来，便又要捡起他们做的事情接着去干了。和你关系很好的白泽上神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你总是担心的，我也知道。”
　　“上神啊，喝了我的酒，好好睡一觉吧，放下那些，好好睡一觉。”
　　她笑了下，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这酒我还没起名字，想来味道也不错。待你醒了，帮我起个名字。就像那日，你给刚化型的我取名字一样。好吗？我就当你答应了。”
　　只这一刻，毕方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心非木石岂无感啊。
　　只这一刻，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正在跳动的心脏、翻涌的血液、以及涌出的情愫。当真是应了人间界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当真是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