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愿念》宋澈不吃鱼

1、毕方【一】

　　九重天之中有位最被栖梧最讨厌的上神，叫毕方。
　　也有同伴的小仙过来问过，问栖梧为何讨厌毕方上神。毕方上神人很好，生的好看，性子也很好，朋友在九重天更是一大把，怎么会讨厌他呢？
　　栖梧没回答。
　　她有记忆以来，见到毕方的第一眼，只觉得愧疚。
　　她自诩和这位上神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知道这股愧疚感从何而来。只是每每在九重天遇见他时，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都要落下两滴泪来。就像是上辈子欠了这位上神什么债一样。
　　她不喜这种感觉，自然也不喜欢毕方了。
　　栖梧是上界之中众多平凡小仙中的一个，是梧桐树修炼成仙的。
　　上界的天才很多，天生地养的仙人也多。像她这种努力飞升上来的，就算努力了几千年，还是个小仙。
　　天赋压死人，不，压死仙。
　　某天干活的时候，她和同伴带着仙器往华清池走，路上遇见了位上神。
　　九重天的上神总共也没几个，同伴反应的很快，立马低下头行礼，说见过白泽上神。栖梧也跟着呆呆的行礼。
　　上神点点头，和她们擦肩而过。
　　片刻之后，他顿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她们：“栖梧？”
　　栖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上神认识我？”
　　这话说的蠢极了，栖梧想。
　　九重天谁不知道白泽是知晓万物的上神，只要他想，这天上地下六界之中便没有能瞒过他的事情。能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当真是问的蠢问题。
　　白泽却笑了下：“老熟识了。”
　　这话说的也奇怪。
　　栖梧并不记得自己和他有什么接触，怎么平白无故的又成了熟识？
　　似乎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白泽道：“确实是老熟识，不过你忘却了。”
　　“我原不该提及，也不该和你再有交集。但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浩劫，什么都没有。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若你想要找回自己忘记的事，今夜子时，到这儿等我。”
　　白泽这话说完，又深深的看了栖梧一眼，转身离去了。
　　他那一眼含了太多的情愫，言不清，道不明。
　　同伴拉了拉她：“你同上神什么时候有交集了？”
　　栖梧摇头：“我不记得。”
　　同伴可惜的叹气：“也是，千年前你大病一场，后来忘记了好多事情。”
　　栖梧愣住了：“我生过病？”
　　听她问这话，同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是啊，昏睡了不少日。请了医仙看了好多时日呢，你今日怎么了？记性差成这样。”
　　栖梧拉住她继续往前赶路：“大抵是太累了。”
　　虽是这样说，但一路上栖梧都有些心不在焉。她实在是想不起来有关于白泽和自己的任何事，也想不起来千年前生的那场大病。而中间缺失的那部分记忆，在脑中也都是空白。没有源头，也没有结点的空白。
　　这夜子时，她还是去了华清池。
　　白泽已经在这儿候着了。
　　他手里拿了颗色泽上乘的珠子把玩着，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看见是栖梧，白泽才笑了下：“你来了。”
　　那笑很淡，只是笑着，却让人看不出来情绪。
　　他伸出手，把那颗珠子递过来：“这是我一位挚友留下的，留着他记忆的珠子。而这记忆里，也有你的存在。”
　　栖梧鬼使神差的就伸出手，去触碰那颗珠子。
　　一瞬间，记忆猛的向她袭来。是一段陌生的、不属于她的，悲怆的记忆。
　　是一片火光，灼烧的人心痛的火光。
　　“阿年，阿年。”
　　有双女人的手拨开了那片火光，然后拉住了站在中间的那个孩子。
　　“阿年，回神。”
　　那孩子身上满是血迹，连脸上都有血，瞳目涣散着。直到听见了女人的声音，才缓缓的动了动手指：“阿娘…母君…邻家，邻家兄长…死了，死了…”
　　女人压着心间的情绪，把孩子的脸擦干净了：“接下来母君说的话，你要记牢。”
　　“你向母君发誓，说你会记牢，不会忘却。”
　　火光散去，那孩子发了誓。
　　栖梧这才看见，满地都是尸首。不只有那对母子的声音，更多的是声嘶力竭的呐喊，痛呼，以及更多的，刺耳的声音。
　　女人笑了笑：“母君和父君给你取的名字叫朝年，是为愿你朝朝暮暮，岁岁年年，都能和自己所在意之人幸福安康。母君不求你为族人报仇，也不愿你背负仇恨而活。但你要记得，阿年，你是最后一只毕方了。”
　　“不要忘记族人。”
　　毕方。
　　栖梧乍然愣住。
　　白泽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进入到了记忆里，他站在栖梧身侧，并没有开口。
　　记忆还在继续。
　　女人摁住朝年的身子，看向他的背后：“今日我毕方一族誓死守住云谷，但求帝尊将我儿带走，留下我一族最后的血脉！”
　　朝年顺着母亲的视线去看，那是个陌生的男子。
　　眉目柔和，却又威严。
　　母亲伸手把他掰回来，她看着朝年的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了。
　　“阿年，不要背负仇恨而活。我儿日后，定要无忧无虑的活。”
　　战乱四起，厮杀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来。
　　女人最后看了朝年一眼，就把他抛给了那个被喊做帝尊的男人，然后头也不回的提着剑进了火光之中。
　　片刻之后，是天兵的到来。
　　可惜太晚了，毕方一族，竟真的为了守住云谷，无人生还。
　　白泽在这一刻忽然开口了：“那位是当时的天帝。”
　　“毕方一族，是为忠烈，”他顿了顿，而后又继续道：“这是我挚友的记忆，便是毕方的记忆。你应该猜得到，继续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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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把朝年带回了九重天，又命人把他收拾干净了，然后蹲在了朝年的面前，柔声的问道：“你名唤朝年？”
　　朝年却摇头：“我不愿叫这个了。”
　　天帝愣住了：“哦？那你要叫什么？同吾说一说。”
　　“毕方，”他说：“我要叫毕方。”
　　“为何？”
　　“我族人皆死，只留我独存于世。我便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我要带着他们的名号一起活下去。我不能只是朝年，我得背负着族人活下去。所以我要叫毕方。”
　　天帝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着毕方。
　　第一片树叶落下的时候，他伸出手揉了揉毕方的头。
　　自此之后，毕方真的就叫毕方了。
　　他和白泽认识的也很简单。
　　大概是毕方来到九重天的第七个百年，他和当时的白泽相遇了。
　　彼时的白泽不知道是从哪儿混迹归来，一袭白衣沾染了不少尘土，看着灰蒙蒙的。白泽的年岁，是比毕方大上许多的，许是几千岁，许是几万岁。他是与天地同寿的瑞兽，从出生起，便是神了。
　　当时毕方正在和天帝下棋。
　　那棋局杂乱无章，毕方攥着棋子，脑子里却都是雾水。
　　有只手捏过他的棋子，然后又轻飘飘的落在了破局之地。
　　天帝笑了下，似是无奈：“你怎么一回来就要掀我的摊子？”
　　那人便也跟着笑：“你这话说的真是没道理，我一没砸二没闹的。不过是帮着这孩子下了步棋，就成掀你摊子了。时势变迁，你这老鬼越发小气了。”
　　毕方站的很麻利，躬身、行礼，动作都很利落：“见过前辈。”
　　“不必如此麻烦，就唤我白泽便好。”
　　白泽这话说完，漂亮的眉目皱了下：“九重天规矩多的惹人烦。”
　　天帝也没驳他，只是冲着毕方招手要他坐下。
　　棋局还在下，白泽靠在一边，偶尔路走绝的时候，他会插手进来。这样就算是死路也能迂回些了。
　　从天帝殿内离开的时候，白泽是和毕方一起的。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倒是走到叉路口时，白泽停下了步子。他看着毕方，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会儿：“你有情劫。”
　　毕方愣了下：“啊？”
　　“不，也不只是情劫。我参不透。”
　　这是骗人的。
　　这天上地下，人间地府，还没有他白泽看不出看不透的事情来。
　　他存了心故意这样说，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早已经不随便去看别人的路数了。只是毕方身上的路太苦了些。
　　那苦意蔓延，从他见到毕方的第一眼，就被埋没了。
　　毕方还是规矩的对他行礼：“多谢。”
　　白泽后来没再离开过九重天了，他整日里从这个宫里转到另一个宫里。跟天帝唠唠嗑，再去找另外两个天生地养的小神君说说话。最多的时候，是提着扶桑上神的酒来找毕方。
　　毕方那年的年纪在九重天里实在算不上大。
　　一杯酒下肚，他还是开口去问，为何白泽要选他做友人？
　　那酒葫芦一晃一晃的，白泽只是笑：“天注定的，你我应是挚友。”
　　毕方在九重天一直算是受人尊敬的，族人都是英雄，他是英雄唯一的遗物。又是天帝一路带大的，和另两位日月所化的小神君一齐修习在帝君座下的。
　　而后的某一天，毕方遇见了琼华。
　　琼华是上清池的一位小仙侍，本来是只凤凰。
　　也算是祥瑞，只是可惜父母去的早，只在九重天内留下了当时还是颗蛋的他。没有父母教养，也没有人提点，一路至此，很不易了。
　　毕方这年已经是上仙了，在年轻一代里很有名头。
　　上清池的仙官总是有些恃强凌弱，毕方那日只是路过，无意间便瞥见了琼华被几个人摁在角落里。他们不用术法，用拳头一下一下的砸下去。
　　毕方看不见被围着的小仙是谁，但能听见他的痛苦。
　　于是毕方召了本命法器来，那是他父君母君抽了自己的仙骨给他铸成的一把弓，名唤玄弓。
　　玄弓被拉开，箭落在那群小仙脚边的时候，燃出了很多火星子。
　　他们惊呼着，然后慌乱地跳开。
　　毕方笑眯眯的：“好生热闹，上清池看来清闲的很。”
　　小仙们站成了一排，垂着头支支吾吾的，也挡住了被欺压的人。
　　玄弓被收了回去，毕方拨开那群小仙，冲着地上蜷缩在一起的人伸了手：“站得起来吗？”
　　琼华愣了下：“站得起来…”
　　毕方还是把他拽了起来，顺带着施法给他疗了伤：“叫什么名字？”
　　“多谢…我名唤琼华…”
　　“此后跟着我吧。”